半月后。
秦野下朝后,并未去勤政殿处理政务,而是带着夏时锦出了宫。
马车上,夏时锦掀起车帘,打量着街巷的市井烟火。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秦野头靠着车壁,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懒散模样。
他咋了下舌,不情愿道:“灵顺寺。”
“......”
夏时锦恍了片刻的神,回头看向秦野。
回上京这么多时日,萧时宴是何处境,阿紫那个消息通早已帮她打听到。
萧时宴正是被软禁在城中的灵顺寺里。
秦野侧眸回视,坦言道:“前些日子,萧泽让人传话,说想见你,我没同意。”
夏时锦不语,静待秦野把话说下去。
“明日,萧泽便要剃度出家了,二公子就想着,帮他圆了这件憾事,彻底了却红尘。”
夏时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可我跟萧泽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该说的,早在三年前的千禧宫里,就说得明明白白。
想到与萧泽关在一起的林尽染,夏时锦好奇道:“那林尽染呢?”
“萧泽写了一封和离书,放她回娘家另嫁。”
“另外......”
秦野似有犹豫,顿了顿,慢声又言:“萧时宴也想见你。”
“左右都来了,就一道都见了吧。”
秦野手指敲着膝盖,问:“阿锦想先见谁?”
也没什么好斟酌扭捏的,夏时锦爽快道:“就先见萧泽吧。”
灵顺寺。
俗家弟子所住的禅房里,夏时锦与萧泽相视而坐,中间隔着一张书案。
秦野候在外面,而锦衣卫则守在门的两侧。
萧泽偏头瞧了夏时锦许久,眸底爱恨交织,可百般情绪最终都只化成唇角的一丝苦笑。
他将一张写有几行字的宣纸推到夏时锦的面前。
眸眼半垂,夏时锦瞧了一眼,是一首未完的诗。
记忆的浮尘被拂开。
那年那夜,烛火朦胧,铃声叮当,殿内熏香袅袅,她念一句,萧泽倒诵一句。
纸上写的正是那晚对的那首诗。
可惜,一直都没机会告诉萧泽那最后一句。
没想到他竟然对此念念不忘。
夏时锦提笔润墨,将最后一句填补。
她念:“风翦一丝红。”
萧泽回视,释怀一笑:“红丝一翦风。”
空气静默了许久,时间在对视中流淌而逝。
半晌过后,萧泽从手旁的经书里翻出一页略有些发皱、且有点点泛黄的纸,再次推到夏时锦的面前。
“阿锦做到了。”
夏时锦瞧着那句“我命由我不由他”,骄傲地点头笑道:“是啊,我做到了,多亏贵人相助。”
原身虽然死在了世人的认知里,可她却作为真正的自己,却在这个异世界里活了下来,成了自己人生的女主。
萧泽眉头轻拱。
“贵人?”
“谁?”
夏时锦笑而未言,转而问他:“法号可定好了?”
锋锐的眸眼不再锋锐,萧泽淡声回言:“无念。”
将桌上那首完整的诗,就着茶炉里的炭火点燃,待燃成灰烬后,萧泽起身,对着夏时锦双手合十。
“就此,别过。”
......
跟着秦野,夏时锦顺着竹林曲径,来到座落在草木深处的禅房。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夏时锦微微颔首,拎着裙裾,在阿紫的陪同下,一起进了那间两层高的禅房。
房门吱呀而开,面佛席地而坐的萧时宴缓缓回头,颓丧消沉的一张脸,有着佛主都化解不了的阴郁。
在看清来者是夏时锦时,如古井般沉寂的眸眼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萧时宴起身,眸眼湿红地凝望着夏时锦。
他仍是那身月白色的僧袍,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半披半束的长发梳得一丝不乱。
只是,较两三个月前,他瘦了好多好多,脸上也多了一片青色的胡茬。
夏时锦心中五味杂陈,眸眼低垂,无法直视那张脸。
放着好好的江山不要,非得为个“情”字沦落到这种地步,还要在她面前可怜兮兮。
既要当个坏人,为何不坏得彻底些。
夏时锦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眼前这张脸让人甚是恼火。
“还以为,阿锦永远都不会来见我。”
萧时宴最先开口。
虽说当初是强迫的,可好歹也算是拜过堂成过亲的。
夫妻一场,夏时锦也不想萧时宴过得太凄惨。
更何况他多次救她于水火,帮她逢凶化吉,从命运的角度,萧时宴是她的贵人。
夏时锦偏头盯着一处,慢声道:“只要你肯安分守己,放下野心,日后,我可求阿野放你自由。”
萧时宴对这句话毫无兴趣。
他面无表情地朝夏时锦踱步走来。
而夏时锦则攥着阿紫的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也不知在躲什么。
但很肯定的是,她并不怕萧时宴。
萧时宴犹豫止步,识相地收回刚刚迈出的步子,不再向前。
一声哂笑,他声音微颤道,“阿锦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只能充一时的饥,却管不了一辈子的饱。”
喉间泛起一股酸涩,夏时锦抬头直视萧时宴。
“离开这里,忘了我,日后定能遇到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子。”
萧时宴勾唇苦笑,一双桃花眼好似过了花期,黯淡无光。
他将束发的簪子取下,青丝瞬间垂散,滑至肩头。
“这个还你。”
夏时锦看向递到她面前的那枚银簪,秀眉紧拧。
正是那年那夜,在御霖园假山里,她打发萧时宴的那枚发簪。
缓缓伸手,夏时锦捏住发簪的一头,欲要接过。
而萧时宴却不肯松手,恋恋不舍地捏着另一头。
一枚发簪,连着他二人。
萧时宴清楚得很,这是他最后一次与夏时锦的亲密接触。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瞧着夏时锦,泪水从眼角连串滑落。
唇瓣微抖,萧时宴艰难吐字:“夏时锦,若有来生......”
顿了顿,他笑着哽咽道:“若有来生,你我......再也不见。”
握着发簪的手收回,萧时宴转身。
他拖着步子,回到佛前的蒲团盘腿坐下,背对着夏时锦漠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夏时锦将发簪紧攥在手中,咬唇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道了一声“保重。”
夏时锦转身,同阿紫离开。
房门在她身后吱呀关上,彻底断绝了她与萧时宴的牵绊纠葛。
阳光下,秦野踏着懒散的步子,朝她走来。
他眉眼噙着醋意,戏谑道:“这么久,二公子差点要等成怨夫了。”
“走!”秦野朝她伸出手,“跟朕回宫。”
夏时锦浅浅一笑,迎上前去,与秦野携手离开灵顺寺,一起上了马车。
可马车刚要走,便听到寺院内外皆有人在高声惊呼。
“走水了!”
“好大的火啊。”
“灵顺寺后院着火了。”
“快救火。”
夏时锦和秦野一听,看向彼此,几乎是同时冲出马车,朝着萧时宴所住的那处禅房狂奔而去。
那一瞬,萧时宴所有好的、不好的,统统在脑海里闪过。
可恨的是,夏时锦现在想得最多的,还是萧时宴的好。
回雁北的冬夜,马车上,他用体温给她暖过脚。
快生斯年时,他每晚回到王府,都会替她按摩肿胀的双腿。
斯年出生的那晚,他更是寸步不离床边,产婆在那边忙着接生,他则紧握她的手,即使手臂被她咬得出了血,他也不吭一声。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什么,萧时宴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
曾经被夏时锦忽略的种种细节,都在此刻一一鲜明起来。
只可惜,她先遇到了太过惊艳的人。
待冲到早已被熊熊大火所吞噬的禅房,憋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夏时锦怔怔地望着滚滚浓烟和冲天的大火,只叹萧时宴的决绝。
他的偏执,真的从来都不留余地。
就连死,都卑鄙得让人心生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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