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翼也自然陪酒一杯,
众兄弟推杯换盏,相互恭维,
只有庾条端起酒杯来,
喝也不是,
不喝也不合群,
最后鼓了鼓勇气,
才开口说道,
“太真兄,
连六弟都有差事,
那我哪?
我也识得一些文章,
习过一些武艺,
也能帮上一点忙的。”
温峤看了看六兄弟间的庾条,
人如其名,
就像根榆条一般,
削瘦中还带着菜色,
一点都没有大户人家的气质。
温峤还没说话,
庾冰就一手把庾条扒拉到身后,
说道,
“哎,五弟,
你就别为难太真兄了,
还和以前一样,
你负责看好了家,
烧几个好菜。”
庾条心里不服气,
但嘴上有不敢说,
只能和往常一样,
抱着膀子生闷气。
最后还是庾明打了圆场,
说道,
“我这边没什么把握,
要是有五弟帮忙,
才稳妥一些。”
温峤也接过话茬,
说道,
“看来是我刚才疏忽了,
仲矩这边确实需要更多人手。”
这下大家都满了意,
庾亮也能放下心来,
去乌程县,
燃起对付江南豪强的第一把火。
二人告别了庾家兄弟,
刚出了门口,
温峤就被一个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刚要起身观瞧的时候,
就听身后传来了袁耽的声音,
“太真兄,
总算抓到你了,
再赌一局吧。”
温峤回头看到,
从地上爬起来的袁耽,
一边拾着散落满地的樗木,
一边还抬头望着温峤。
温峤摆了摆手,
把袁耽唤过来,
说道,
“你这大半夜的,
到处找我,
就是为了赌一局?”
袁耽一翻眼睛,
凑近温峤,
说道,
“你刚才不是还在庾家赌了一局?
看二位容光焕发,
大抵是赌赢了吧?”
温峤一把捂住他的嘴,
携在腋下,
转到巷子里,
才把袁耽又放了下来,
说道,
“你这小鬼,
又知道了什么?”
袁耽闪了闪眼睛,
说道,
“太真兄,
你既然想找帮手,
他颍川庾家可以,
我陈郡袁家,
也不差什么吧?”
温峤笑了笑,
说道,
“你倒是人小鬼大,
现在连袁家的主意,
也能拿得了了?”
袁耽摸了摸头,
说道,
“也没有了,
袁家人总不能一直都做县令吧?”
温峤笑了笑,
问道,
“这就是你缠着我,
还时不时的输给我一些银两的理由?”
袁耽点了点头,
说道,
“当然了,
要不然,
就你那个赌技,
我保证你次次都要庾郎来赎。”
温峤也没有恼,
说道,
“那既然如此,
你又何苦舍近求远哪?
据我所知,
你可是在王家学堂里长起来的,
和长豫、逸少可是共骑竹马的交情,
不比我一个外人亲近?”
袁耽看了看温峤,
说道,
“太真兄也知道,
陈郡袁家,
虽然不似汝南袁家那么显赫,
但也是出过三公的门第,
还是要一些脸面的,
自然不能和赵胤、桓景,
这些毫无底线的人,
相提并论。”
桓彝不答应了,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桓来,
说道,
“你说赵胤就说,
牵扯我们姓桓的干什么?
他又哪里得罪你了?”
袁耽看似不经意的爆料,
说道,
“茂伦兄不知道啊?
桓景和赵胤都被骠骑将军征召回京,
做了从事中郎。
一下子就得到了骠骑将军的信任,
谁知道这背后有什么交易。”
温峤看着袁耽,
眼神也变得好奇起来,
说道,
“你其实就是想带给我这句话,
对吧?”
袁耽先是点头,
再是摇头,
说道,
“也是,也不是,
我主要还是,
向你推荐我们陈郡袁家。”
温峤叹了一口气,
看了看天空的繁星,
说道,
“看来今天不和你走一趟,
你是要把我赢光了不可。”
袁耽点了点头,
说道,
“其实 ,
你也可以来赌一把,
有赌未为输嘛。”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不赌才是赢,
你收起樗木吧,
我和你去袁府,
茂伦兄,
那件事,
就拜托了。”
说完一大一小两个赌徒,
就走向袁府,
留下桓彝一脸蒙圈的站在原地,
自言自语道,
“那件事,
是哪件事,
这个太真,
每次说话都和猜谜一样,
还得回家去问阿宪。”
温峤跟着袁耽来到了袁家。
袁耽的父亲、建康令袁冲,
还有袁冲的两个同宗侄子袁瑰、袁猷,
都立在府门前,
看那个来回跺脚的样子,
似乎是等了很久,
袁冲将温峤迎进府去,
开门见山的就说道,
“鄙人建康令袁景玄,
温长史,
庾家能做的,
袁家能做,
他们不敢做的,
袁家也能做。”
温峤眉头一皱,
以二人素未谋面的交情,
这给得太直接了,
使得温峤不免有所怀疑,
见温峤不做声,
袁冲先介绍起两个侄子来,
“山甫、丹阳令,
申甫、武康令,
我叔侄三人同为名邑之宰,
也是一番美谈。”
温峤点了点头,
他多少有点理解袁冲的急切了,
虽是叔侄,
但看着年龄相仿,
白发已经缠绕着青丝,
早已是芳华老去,
却还在县令的位置上挣扎。
“建康令要是这么说,
峤就可以了解了。
我原本只是拗不过贵公子,
硬着头皮来看一看,
现在,
倒是想听一听景玄兄的高见。”
袁冲把主位让给温峤,
自己坐在下垂手,
两个侄子分别坐在两边,
大儿子袁耽和二儿子袁真,
齐齐站在他身后。
坐定之后,
袁冲指着案上的酒壶说,
“素问温长史知酒,
这是家中自酿,
还请长史品鉴。”
温峤摆了摆手,
拍了拍肚子,
说道,
“这次还是免了,
今天喝的酒太多了,
景玄兄有话不妨直说。”
袁冲也就不客气,
单刀直入,
说道,
“请温长史坐袁家的伯乐,
这几匹老马还不想老死在槽厩之中。”
温峤看了看袁冲,
问道,
“就这么白帮?”
袁冲狠狠的咬了咬牙,
说道,
“冲有二女,
一个名女皇,
一个名女正,
都有国色,
有相师见其面,
都说可望其夫家。
长史若是……”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哎,打住啊,
景玄兄,
你直来,
我也就直去了。
令嫒可是芳名广播,
京城中多少贵家子弟,
登门求娶,
光是我知道的,
庾叔预、庾季坚兄弟,
甚至为了令嫒,
兄弟反目,
大打出手。
想来,
景玄兄的消息,
也是从令嫒那里得来的吧?”
袁冲老脸一红,
毕竟靠着女儿的姿色打关系,
不是什么正经事,
说道,
“温长史明鉴,
冲资质鲁钝,
哪怕是老死在县令上,
也不吃亏,
但我这两个侄子可都是王佐之才,
如果以门第之见,
而不能登堂入室,
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温峤低下头想了一会,
说道,
“看来,
令郎这个好赌的天性,
是出在景玄兄身上,
既然是赌嘛,
我总得知道你有多少赌注?”
袁冲一看温峤总算是松了口,
一拍胸脯,
说道,
“现在的陈郡袁家,
不同往日,
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赌注来,
但我父子叔侄这几条命,
任温长史差遣,
绝无二话。”
温峤点了点头,
确实,
南渡的落魄之家很多,
陈郡袁家也未必就是上选,
但,
温峤又往深得想了一些,
如果袁家没有落魄至此,
会这样夤夜相等,
苦求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嘛?
温峤没有做声,
只是用四根手指轻弹桌案,
等着袁冲继续下注。
袁冲还在犹豫,
他身后的袁耽开口说话,
“父亲,
别在犹豫了,
拿出来吧,
错过了这个机会,
咱们袁家可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袁冲倒也没怪儿子,
毕竟眼前这个机会,
可是儿子苦求来的。
他这次下定决心,
把几份血书拿了出来,
递给了温峤,
说道,
“温长史只要不弃,
我们父子叔侄五人,
从今日起,
就都是长史的暗子。”
温峤拿过来看了看,
字字是血、句句是泪,
转手就把几份血书,
放在灯下燃尽,
说道,
“景玄兄不必如此,
君子微时,
尚不失其节,
峤又岂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
如果景玄兄不嫌弃,
峤愿意和景玄兄的二位贤侄,
结成异姓兄弟,
往后同生死、共进退。”
袁冲连忙摆手,
说道,
“这怎么能行哪?
温长史于袁家大恩,
冲岂敢做长史的长辈。”
温峤笑了笑,
说道,
“不怕景玄兄笑话,
其实啊,
我也就是有个虚名,
即便是在太子中庶子的几人中,
也还有孔衍、熊远这样的良才在我之上,
这不是嘛,
我借着这酒意,
和桓茂伦的脸面,
才结交到了江左八达的其他几位。
过几天啊,
这几位名士,
还要考验我一番,
至于我这只鲤鱼,
是濠梁之下,
还是龙门之上,
也不得而知。”
温峤出言试探,
想看一下袁冲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如果他应对的不好,
那就随便给他安排些通风报信的边角料,
死不了人,
但也发不了财。
袁冲一听,
就明白了这些云里雾里的话,
说道,
“温长史只管放心的去赴宴,
只要是在这建康的地界上,
冲就有办法让温长史来去自如。
不受任何羁绊。”
温峤哦了一声,
说道,
“景玄兄,
倒是让我颇感意外,
当真非百里之才,
我倒要听一听,
景玄兄有什么妙计?”
袁冲笑了笑,
说道,
“妙计倒是谈不上,
我这两个儿子,
一个好赌,一个好酒。
好赌的那个,
温长史已经见过了,
好酒的这个,
阿真,
过来见过温长史。”
袁真闻言从袁冲身后站出来,
执弟子礼拜见温峤。
温峤看着眼前这个生得和袁耽一样的少年,
问道,
“你也懂酒?”
袁真说道,
“回长史的话,
那江左八达日常聚饮,
都是学生采买酒水,
挑选场所,
这次,
也不例外。”
温峤一愣,
问道,
“这么说来,
你比我还先知道,
我要去哪里赴宴喽?”
袁真还是先行礼,
再说道,
“回长史话,
是的,
学生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才把消息报给父兄,
请他们定夺。”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你不用这么拘谨,
既然大家都是好酒之人,
我才与你两位兄长结拜,
你我也以兄弟相称就好。”
袁真再次施礼,
说道,
“学生素来仰慕长史风流潇洒,
早就想向长史求教,
只是苦于无门,
长史如果不嫌弃学生鲁钝,
还请长史收下学生,
学生愿为先生牵马磨墨。”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哎,景玄兄,
你这就过了啊。
这少年英雄,
怎么能做书童哪?”
袁冲连忙解释道,
“温长史,
冲不是那个意思,
都是这孩子自己主意大,
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答温长史的恩情了。”
温峤再次摆了摆手,
说道,
“景玄兄,
切莫说什么恩情,
大家互利互惠,
相互依托嘛。”
温峤从怀里摸出几块令牌来,
递给袁冲,
接着说道,
“这是东宫新造的令牌,
你执此令牌,
就可直入东宫,
至于是生是死,
是福是祸,
景玄兄可要自己考虑清楚。”
袁冲激动的看着这块黑漆漆的令牌,
它甚至连玉的都不是,
但却寄托了袁家复起的全部希望,
他双手捂在怀里,
生怕它冷了,
说道,
“长史放心,
冲可集结三千人,
只等长史一声令下,
定叫群贼有来无回。”
温峤一听就蹦了起来,
问道,
“多少?
你说多少人?”
袁冲也惊讶的看着怼到脸上的温峤,
弱弱的伸起三根手指,
说道,
“这年景不好,
只能凑出三千人了。
要是放在永嘉之乱前,
就不止这个数了。”
温峤一听,
立刻抱着袁冲亲了一口,
爆了句粗口,
“奶奶的,
这把盲注赚翻了,
人家一个军才千五百人,
你就能出三千人?
两个军?”
袁冲咧嘴一笑,
敢情不是嫌少,
说道,
“就是家里的铠甲兵器没那么多,
到时候只怕……”
温峤一边听,
一边让袁真给他取过纸笔来,
刷刷点点就写了下来,
又递给了袁冲,
说道,
“你找个借口去趟石头城,
把这个交给周札,
铠甲兵器的事情,
交给他就行,
这家伙肥得很。”
袁冲接过字条,
询问道,
“现在正值烟雨季节,
疫病多发,
石头城城小人多,
正是疫病的多发地,
每年这个时候,
我都会请一些郎中去,
不知道这个由头行不行?”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景玄兄考虑的周到,
我看景玄颇有大将风度,
这么静悄悄的就聚拢了三千可战之兵,
就是将来做个光禄勋,
执掌禁卫,
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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