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扶苏披着羔裘,呼气成雾。乘坐马车,看着两侧白茫茫的一片,心中也是欣喜。黑夫常说瑞雪兆丰年,说冬季天寒若遇暴雪,便能冻死田地里的害虫,来年便能丰收。
随着连绵大雪,关中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沿路只能偶尔瞧见三两商车,沿着新开辟的商道缓缓朝着咸阳而去。泾阳情况倒是还好,他最担忧的莫过于北地郡……
他在北地时亲自去了长城视察,戍卒情况倒是还好,起码有着厚实的冬衣甚至是羔裘。然而刑徒只有单薄的葛麻冬衣,保暖效果几乎为零。据蒙恬所言,先前还有人在冬衣上做手脚。故意用低劣的芦絮为料,以次充好暗中谋利。
蒙恬刚上任时,便有刑徒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无奈反抗,结果就是被镇压。扶苏也看到了长城脚下,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坟包,无数刑徒埋葬于城下。
扶苏巡狩齐地时,听说当地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他当然知道,这纯粹是子虚乌有。齐人以杞梁妻为原型,还创造出哭倒城墙和投淄水自尽的故事。经过口口相传,现在又衍生出孟姜女来。当然,的确有很多人埋于北地。
刑徒便不提了,还有诸多民夫。他们有的是自数百里的关外而来,因为北地天寒地冻又无厚实的冬衣御寒,或多或少都有了冻伤。双手伸出来满是冻疮,严重的甚至流脓。还有的因为太过寒冷而彻底坏死,只能被迫截肢。至今为止,扶苏都无法忘记那些坏死的脚趾手指。
他能理解秦始皇的雄心壮志,也知道他所作所为是功盖千秋。只是他认为,可以让刑徒民夫能稍微好过些。他记得黑夫就曾提到过,哪怕是犯法的刑徒,对秦而言也是种资源。如果早早的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扶苏临走时,便答应了蒙恬。他会尽自己所能,尽快为北地带来冬衣布履御寒。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扶苏努力提起精神。他昨晚是一宿没睡,翻看黑夫的计划书。临走时,黑夫的羊毛衣便已步入正轨。时至今日,肯定是有不少存货。
……
至泾阳县城。
城内有专门的人扫雪,开辟出条道路。别看天寒地冻,关市内却依旧很热闹。市旗高高悬挂,来往商贾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的摊铺冒着热气,各种朝食也让扶苏无比怀念。
扶苏出去巡狩,路上经常就只能凑活。虽然说也有四菜一汤,但都是清水煮菜外加肉酱。期间他还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差点没了半条命。现在闻到这扑鼻的香味,自然是食欲大动。
鲜肉锅饼!
豆腐花!
米糕!
……
扶苏是来者不拒,每个都尝了尝。期间也有人认出了他,连忙是拒绝要钱。他的马甲秦子都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名的,毕竟他经常跟着黑夫巡视各地。
“欸,这不是秦先生吗?”
“正是。”
“啧,黑了些也瘦了些。”妇人见状是满脸心疼,连忙招呼道:“赶紧来碗阳春面,先暖暖身子,再来两个蛋。”
“也可。”
扶苏也没拒绝。
待吃饱喝足后,他留下铜钱便继续向前。很快就注意到前方有诸多黔首,有的还穿着最新款的羊毛衣。再把外面的冬衣合上,既保暖又符合这时期的审美。还有经过针织的羊毛手衣,更是成为亮点。
还有些则是佩戴着厚实的兽皮帽子,这同样是黑夫特地令人制作的。主要是以羊皮和狗皮制作而成,就外观来说实在不怎么样,而且做工极其粗糙,但是却能保住耳朵等关键部位不受冻伤。
扶苏是连忙向前而行,这些物件他可都没听说过,肯定是出自黑夫之手。他在北地时,就遇到个刑徒,被他们戏称为一只耳。据说是某年寒冬在外干活,结果耳朵被冻得掉落……
“吕氏布坊?”
扶苏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点头。
门前排着长队,他则是径直走向商铺。看着里面悬挂着的羊毛衣,仔细张望着。羊毛衣质地柔软,作为内衬再合适不过。兽皮帽和手衣足衣,也都映入眼帘。还有就是独特的针织羊毛布履,保暖效果也不差。只不过价钱贵了些,一双履便值五十钱。
布行也是贴心想到了贫户,所以能买些羊毛线团自己回去缝制。价钱也更便宜,只要有这手艺就行。
“足下有何需求?”
“吾就看看。”扶苏只是笑了笑,而后问道:“可知县令在何处?”
“足下是?”
“秦子都。”
“原来是秦先生。”女子顿时恍然大悟,连忙道:“县君这时应当是在学宫,先生跟随公子巡狩,也该回来了。”
扶苏未曾多言,抬手辞别。
看来,羊毛衣已经彻底成熟。既然黑夫已经出售羊毛衣,还更新了这么多款式,那就说明已经步入量产阶段。只要能满足当地需求,多余的便可发往北地。就算今年不行,明年也必须得行。
……
扶苏站在学宫前,叉腰眺望前方。他其实很能理解秦始皇隔三差五跑泾阳来,在这能放松下来,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学宫门口堆砌有雪人,时不时还能瞧见有黔首往里面走。
天气严寒,也是农闲时节。学宫还在扩建,很多贫户便来这当个散工。管饭不说,一天还能得十钱。只要出示对应的验传,便可进入学宫。
扶苏微笑着向内走去,却没想到会被卫士拦下。
“足下是?”
“秦子都。”
“你是秦子都?”憨厚的卫士打量着扶苏,而后是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要是秦先生,我还是陈平咧。秦先生可是风度翩翩,你这都快有县君黑了。”
“……”
扶苏黑着脸,只得无奈将验传取出。他是万万没想到,他出去一年泾阳就来了波大换血。好比这些卫士,他发现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这还真不能怪黑夫,自从镖局建立起来后,经常需要调动人手。镖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黑夫选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像表现好的学宫卫士,黑夫便会安排去押送货物。
“见过先生!”
看过验传后,卫士顿时肃然起敬。打量着扶苏,越看越奇怪。他听人提到过秦子都,说他是风度翩翩,和黑夫站一块就是活脱脱的黑白双煞。
扶苏无奈的接回验传,向前而行。道路两旁满是白雪,还有稚生戴着手套堆雪人。他也没在意,径直向前而行。接着就听到阵喧嚣求饶声,还夹杂着桀桀桀的狞笑声。
“救命!”
“先生,我们错了!”
“我们再也不敢打雪仗了!”
“来来来,吃我一记螺旋丸!”
不远处,黑夫举着堪比水缸的雪球追着胡亥等稚生玩命狂追。胡亥时不时回头看个眼,急得是嗷嗷直叫,连忙惨嚎道:“先生,是李鸢砸的你,不是我啊!”
“我不管,我就砸你。”
凭借着身高优势,黑夫在后面追赶着,大气都不带喘的。在胡亥连连惨嚎下,黑夫猛地将雪球丢了过去。胡亥是瞬间体验了波什么叫做透心凉,当场被雪球砸翻在地。
“……”
扶苏满脸尴尬的看着。
“黑子。”
“呦,子都回来了?”黑夫走上前来打量着扶苏,阴阳怪气道:“话说,你是挖煤回来了?怎么这么黑?”
“彼此彼此……”
“大兄,救命啊!”
胡亥好似是瞧见了靠山,连忙扑了过来。可惜他似乎忘记了,就算扶苏也不是黑夫的对手。扶苏全当没看见,无奈苦笑道:“吾与长公子巡狩一年,风吹日晒所以变成这样。”
“呵呵……”黑夫哈着冷气,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子都与长公子关系挺好的。听说长公子都没带多少人,却偏偏带了你这无爵无官的士伍。话说,你可得找机会给我在长公子面前多美言几句。”
“……”
扶苏总觉得黑夫这话欠欠的。
“来,先去屋里头聊。”
“好。”
临走时黑夫还看向胡亥等人,阴恻恻道:“记住了,下次打雪仗还喊我。”
“……”
“……”
“……”
胡亥是被冻得鼻涕直流,连连摆手。黑夫实在是不讲武德,说好的一起打雪仗。他们不过是拳头大小,黑夫直接堆的和水缸一样大。
这怎么打?!
黑夫走在前面带路,扶苏则跟在后方,雪地留下一串串的脚印。待来至书房后,就瞧见里面有着火炉,上方的烟囱则用黄土封好。其实原理就和灶台类似,主要是防止跑烟。
“还是黑子这暖和。”
“来,坐。”
黑夫取下茶壶,亲自给扶苏倒茶,笑着道:“当时听说狄县叛乱,我急得都差点赶过去帮忙了。话说,我那锦囊妙计如何?照我说,长公子能脱困我也有功劳。”
你还好意思提?
听到这话,扶苏差点没吐血。
“黑子,确定不是在愚弄长公子?”
“怎么?”
“长公子当时是面临绝境,你那锦囊妙计却只说要让他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
“额?”
“以迂为直,以退为进,耐心周旋,盘桓前进。长公子身份特殊,只要他活着,死再多人都是值得的。可他若是有任何闪失,纵然其他人活着也得死!我让他不顾一切逃命,难道错了?”
“我……我……”
扶苏涨红着脸,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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