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二章 江山一盘棋(一)
咸阳的气氛,很微妙!
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刘阚有入主咸阳宫的意思。可他却迟迟不肯进驻,居住在丞相府内,凭借嬴胡亥生前那最后一份圣旨,充当起了监国的角色,把咸阳治理的井井有条。
躁动的关中,渐渐平静下来。
几乎所有的关中百姓,都认为刘阚对老秦忠心耿耿,是擎天之柱。
各地县府,也纷纷前往咸阳,表示愿意听从刘阚的调遣。刘阚倒也没有为难,温言勉励一番之后,让大多数的官员重回本地,继续担当本职。当然了,也有少数官员被罢去了职务,但大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所以并没有产生出什么波澜,一切都显得是那样风轻云淡。
第五日,蒙克率部,扶唐厉灵柩抵达咸阳城下。
刘阚一身素衣,赤足走出咸阳城,与刘信两人抬棺入城,感动了无数咸阳百姓。
有心人发现,许多咸阳人,包括士绅豪族,以及大小官吏,全都身穿白衣,随刘阚出城迎接灵柩。
论品秩,唐厉不过是个白身。
就算刘阚追封他为文信侯,那也不过是以唐王之名追封。秦朝官吏,又为何要这般隆重?
换句话说,这是不是表明,刘阚已掌控了整个咸阳?
刘阚在丞相府中,为唐厉守灵一夜。第二天,他命刘信亲自扶唐厉的灵柩,前往杭金山下葬。
同时,派人紧急赶赴成都,将唐厉家小接来咸阳。
唐厉走时,业已三十出头。在巴蜀多年,也早已经娶妻生子,有了传承的血脉。
他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年方五岁。刘阚亲自写信,命人告之广武城的吕嬃,要吕嬃收唐厉长子唐珛为义子,封王子伴读,舍人之职。其职责就是,陪同刘秦一起,在商山四皓门下求学。仅此一点,所有人都看出了唐珛的远大前程。未来岁月,唐家定然会成为大族豪门。
而刘阚的重情重义,也在这一天传扬开去。
唐厉灵柩离开咸阳之后,刘阚立刻下令,命蒙克为河西将军,王安为长史,平定河西之乱。
河西将军,不在品秩当中,属于杂号将军,但却手握重兵,拥有实权。
刘阚在封赏了蒙克之后,命人在骊山始皇陵旁边,设立衣冠冢,将蒙恬蒙毅,冯去疾冯劫,以及大公子扶苏的墓碑立下,以祭奠当初死于嬴胡亥之手的老秦重臣。不过,刘阚没有追封这些人任何官职,只立下了墓碑。他也用这样的方式表明,他并无意来篡夺老秦江山。
这让许多人感到糊涂了!
唐王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即将出川,前来咸阳的嬴秦小公主赢果,不少人开始担心,莫非要让赢果,女主关中?
这怎么可以!
虽然说,秦末之时,并不似后世理学兴盛,歧视女性的时代,可女主江山,却是万万不能接受。
驻守霸上的将军杨虎,立刻前往咸阳,求见刘阚。
但却被刘阚挡驾,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拒不接见……紧跟着,王安随蒙克准备前往河西的时候,也想要面见刘阚一次,以劝说刘阚接掌咸阳。可丞相府大门紧闭,依旧拒绝接见。
“关中曾是嬴氏江山,可嬴氏失德,如今子孙凋谢,如何能让女主关中?”
大街小巷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唐王刘阚,并无意染指关中。只是见关中岌岌可危,他才前来咸阳,辅佐嬴氏,清君侧,铲除奸臣……一俟嬴氏最后一支血脉,小公主赢果抵达咸阳,唐王殿下就将拱手让出咸阳,把关中交还给嬴氏打理。然后,他会回转北疆唐国。
一个忠心耿耿,心怀关中百姓的唐王形象,就这样子出现了。
“唐王忠直,当为秦川之主。”
酒肆中,众人议论纷纷,“如今嬴秦已亡,叫个女人来坐天下,传扬出去,我等有何面目见人?”
“是啊,那龙门谶语不都说了,御龙飞天,鑱钺当国。
这说的就是唐王殿下,当主关中……天命所归,唐王怎能弃我关中百姓而不顾,回转北疆呢?”
“没错没错,要不然,咱们去丞相府求见唐王,请他改变主意。”
只要有人领头,底下自然会有无数人跟随。
于是乎,去丞相府情愿的声音越来越大,刚开始几十个人,而后有数百人,上千人……浩浩荡荡,抵达丞相府门前。
“我等求见唐王殿下!”
呼喊声,回荡在丞相府的上空。
但丞相府中,却静悄悄。等了好长时间,丞相府门外人潮汹涌,越来越热闹,丞相府的大门,才打开了。
走出丞相府的人,却不是刘阚。
有眼尖的人,一下子认出那为首者,正是刘阚麾下大将,如今执掌咸阳兵事的唐国中尉,季布。
“诸公,非是唐王不见诸公,实在是唐王如今,不在咸阳。”
“啊?”
“昨日接到函谷关战报,入侵关中之匪首刘邦,已被拿获。
而河北楚项兵马,蠢蠢欲动,已渡过河水,兵临济北郡……前方细作禀报,楚项过河,欲攻打关中。故而唐王已连夜动身,前往函谷关视察敌情,准备抗击楚项,以保我关中平靖。”
刘邦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当唐王殿下挥兵入关之后,那刘邦就注定了死路一条……
所以,当季布说出刘邦的死讯时,并没有引起任何大的波澜。可是他后面一句话,却真的让人沸腾了,骚动了!
楚项要攻打关中?
就是那个在巨鹿击溃王离,在邯郸杀死了十万秦军的杀人王项籍,他现在要攻打关中了吗?
丞相府门外,顿时乱了。
生活在关中的百姓,对项籍这个名字绝不陌生。
大败王离,坑杀降卒……关中百姓对项籍即恨之入骨,又胆战心惊。恨的是,他坑杀的降卒中,有很多关中子弟;惊的是,那杀人王若同人屠白起一般,如果杀进关中,如何是好?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如果赢果接掌关中,刘阚撤回北疆,秦川定将流血漂橹。
赢果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是那如狼似虎的项籍对手?
季布说完之后,也不理骚乱的百姓,悄然退入了丞相府中。
府门哐当一声关闭了,也让更多的人,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曼夫人,依照您的吩咐,已经把楚项进攻关中的消息,传递出去了。估计到明日这个时候,大半个关中都将流传开来。”
巴曼坐在凉亭中,烹茶品茗。
闻听季布说完,她点了点头,然后又看着季布笑道:“季布,你可是奇怪,我为何要制造恐慌?”
季布犹豫了一下,“卑下确实不知。
不过大王出发之前,曾吩咐末将要听从夫人的调遣。夫人这般安排,想来定是有妥善安排。”
一连几句夫人,却让巴曼面颊羞红。
但是心里面很甜蜜,微笑道:“大王欲逐鹿天下,入主关中已成定局。然则他曾为嬴秦臣子,在复立唐国时,又向嬴秦称臣。所以,他要入住咸阳宫,就需要一个合适,而且体面的时机。
嬴胡亥虽然死了,可是果儿仍在。
虽则不少人都认为,果儿公主不适合执掌关中,可实际上呢,嬴秦不少臣子,未必心中没有期盼。如今关中需要稳定,绝不能再流半滴血……所以我们必须要为大王造势,使其名正言顺的入主咸阳宫。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果儿公主退让,否则势必又会有一番动荡。”
季布轻轻点头,“夫人放心,末将这就设法去将大王在楼仓战胜楚项的消息,传递出去。”
这里面,牵扯到了一些阴谋的味道,但季布清楚,巴曼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刘阚着想。
他也是唐将,自然也希望刘阚入主咸阳宫。
但刘阚一直不肯表态,让季布也有些不知所措……
巴曼叹了一口气,“若果儿聪明,识得进退之道,当知这大势所趋,已不容她来做出改变。
如果……”
她轻轻的咬着下唇,片刻之后将手中茶盏放下,“季布,你立刻派人通知王吸,让他多留意果儿公主的动向。”
那言下之意,如果赢果不识大体的话,她绝不会介意,让赢果发生一些意外。
季布插手应命,躬身退出凉亭。
楚项将要攻打关中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大半个关中。
刚刚平静下来的关中,再一次骚动起来。对于项籍,关中人并不陌生,早在项籍坑杀降卒的时候,就已经被流传成为吃人肉,喝人血,抽人筋,扒人皮的魔王级存在。口耳相传,这项籍身高过丈,腰围八尺。拳头好像脸盆子那么大,一巴掌能拍死很多人,吃人不吐骨头。
这么一个人,如今就要杀进关中了吗?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有人提出了项羽当年在楼仓,被唐王打得落花流水,连战连败的消息。
一时间,关中百姓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赞同赢果重掌秦川的话,那么现在,这可怜的声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命唐王,当主秦川’……
诸如此类的说法,愈演愈烈,并且迅速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赢果一行车仗,自成都出发,悄然抵达汉中南郑。
深秋的月色,带着一丝朦胧婉约,悬于苍穹。
南郑府衙的花园中,赢果身穿一身白色长裙,披着斗篷,漫步在已经凋谢的花丛中。一晃数载,赢果也已经从一个懵懂的少女,成长为漂亮的女子。气质中,少了几分兔脱,多了几分稳重端庄。父兄惨死,亡命天涯,流落西南,寄人篱下……再天真的女子,也会成熟起来。
赢果迈步走进一座凉亭中,撩长裙跪坐下来,看着凉亭旁边的池塘里,鱼儿无忧无虑的戏耍……
“小哈,我真的应该回去吗?”
她出神的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口中轻声询问。
小哈,就是哈无良。
当巴蜀出兵,决战关中的时候,哈无良奉命前往成都,护送赢果返回咸阳。
闻听赢果询问,哈无良连忙上前道:“公主这话又从何说来?如今先帝只有公主一支血脉,公主若不执掌关中,还有何人可能执掌?昏君已亡,奸臣当除……公主有唐王辅佐,定能重现先帝之丰功伟业,重振大秦江山。”
“真的如此吗?”
赢果秀丽的面颊,透着一丝忧郁。
她轻声道:“你莫要骗我,嬴氏真的还能复起吗?
胡亥年幼无知,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将我嬴氏声名,毁的一干二净。
我不否认唐王忠直,然则就算他愿意,他的那些部曲,会同意唐王把秦川拱手让还于我吗?”
赢果说完,抬起头看了看哈无良,落寞一笑。
这一笑,却让哈无良感到心中一阵绞痛……
“唐王不是那种人,公主万勿怀疑……如果,如果唐王真的是狼子野心,那哈无良定然,定然……”
他结结巴巴的说话,可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定然如何?”
赢果笑了,“小哈,千万不要胡说八道……今时不同往日,唐王……的确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说完,她扭头向池塘里的鱼儿看去,呆呆的出神……
哈无良站在台阶下,一言不发。
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一动也不动。
第二天一早,赢果正准备登上车仗出发。却见南郑县令急匆匆赶来,身后还带着百名军卒。
“公主,陈仓清晨来人,说关中动荡,命下官为公主增添护卫,以防不测。”
赢果闻听一怔,“关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据陈仓使者来报,楚项意欲攻打关中!”
哈无良眉头一蹙,沉声道:“楚项攻打关中,为何要为公主增添护卫?”
“这个,这个……关中如今人心浮动,似乎颇有些不靖。咸阳担心公主出意外,故而才有……”
不等南郑县令说完,赢果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小哈,我身子有些不适,不若今日再南郑停留一日,待明日再动身吧。”
哈无良心里奇怪,但还是恭敬的答应下来。
于是,刚搬上车仗的行李,重又搬下来,赢果对南郑县令说:“请大人把军卒带回去吧。明日若我的身子好一些,再让他们前来护送……只是,在此停留一日,却是让大人多多费心了。”
“此乃下官职责,公主万勿如此。”
南郑县令也不明白,赢果为什么突然要停留一日。
但他不好多问,指挥人帮忙卸载,然后离开了府衙。
府衙中,赢果静静的坐在书房里面,看着铺在面前长案之上的白绢,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提笔在白绢上奋笔疾书。写完之后,她将随身的一个锦匣取出来,将白绢放进去,然后滴上火漆,压盖上了印信。待一切做完,赢果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去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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