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章 冒顿和阿利鞮(二)
头曼有很多儿子,冒顿和阿利鞮就是其中两个。
冒顿是长子,年二十四岁,是一个非常能隐忍,同时又很有魄力的家伙。而且在部族里面,威望很高,是大家公认的头曼继承者。只是早先由于屠耆的存在,冒顿也一直表现低调。
而阿利鞮是头曼的次子。
和冒顿同岁,甚至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因为冒顿早出生了一个时辰,所以只能排行老二。但是阿利鞮的背景,却比冒顿要深厚许多。他的母亲,是东胡王的女儿,也就是说,从阿利鞮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身后就有强大的东胡来作为靠山,冒顿远远无法比拟。
头曼之所以一直没有夺屠耆的权,这两个儿子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冒顿精明能干,在部族之中地位很高;阿利鞮勇武过人,又有东胡人在后面做靠山,真的是很难分出伯仲。从内心而言,头曼希望由冒顿继任,因为阿利鞮身上的东胡烙印实在太重了。可他又不敢得罪东胡人,而且阿利鞮在匈奴内部,也有支持者,让头曼非常忌惮。
但实际上,头曼最忌惮的,还是关于阿利鞮身上的神话。
阿利鞮是出生在草原上,而且出生的非常离奇。阿利鞮的母亲很有男儿气概,冒顿出生的那一天,阿利鞮的母亲原本一点要分娩的预兆都没有,于是骑马打猎,在途中突然感到腹痛。
当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阿利鞮就这样突然的降生了。
当头曼带着人找到他的时候,阿利鞮的母亲已经死了,只留着阿利鞮一人,在草原上啼哭。
如果只是这样,头曼还不会有太多的担忧。
问题是,在发现阿利鞮的时候,在他身边环绕着十二头狼。静静的匍匐在那里,即不伤害阿利鞮,也不去碰触阿利鞮,好像是保护神一样。等头曼走了之后,这十二头狼也立刻遁走。
当时看见这一幕景象的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所以,阿利鞮还有一个小名,叫做十二狼。不过大家更愿意称呼他做十二,因为比较亲切。
头曼一直很担心!
担心有朝一日,阿利鞮会像草原上的野狼一样,夺走他的性命。
他想杀死阿利鞮,可是又害怕东胡王的报复。只好留在身边,眼看着阿利鞮一天天的成长。
说实话,头曼的心里,也越发的感到恐惧。
他没有把阿利鞮留在身边,而是派到了王帐外围。美其名曰是历练,可实际上呢,头曼却希望阿利鞮死在外面。同时,为了防止东胡人的诘问,冒顿也被一同发派了出去。这样一来,任谁也不会有怨言。
一晃十余年过去了,阿利鞮没有死。
和冒顿一样,在草原上茁壮的成长,并且在朔风之中,一天天的强大起来。
而头曼呢,随着在单于的位置上,眼看着匈奴一天天的强大,他对权势的渴望,也一日日的加深。冒顿也好,阿利鞮也罢,在他心中,全都是会威胁到他单于宝座的危险因素。乃至于他的王帐里,除了阏氏以外,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守卫堪称的上严密。
现在,屠耆死了!
左贤王之争,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在阿利鞮和冒顿之间。
冒顿身后,有左右谷蠡王支持,而阿利鞮则有右贤王支持,同时还有强大的东胡人做靠山。
如果他二人争斗起来的话……
头曼心里暗自的盘算起来。至于继承人的问题,他一点都不担心。他有很多儿子,而且都是那种无法威胁到他的家伙。等他死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接任,这总比一直提心吊胆的好。
“大单于,大王子和二王子来了!”
头曼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抬起头说:“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从王帐外走进来两个魁梧壮硕,一高一矮的男子。矮个的走在前面,大约有七尺左右的身高。短粗的脖子,厚厚的嘴唇,高高的颧骨,眼窝有些凹陷,却透着一股子沉静气质。
他就是冒顿!
在他身后的高个,是阿利鞮。
长的和大多数匈奴人一样,头顶髡发,周遭结辫。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要说起来,冒顿和阿利鞮是竞争者,而且一个形如烈火,一个沉冷如坚冰,本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甚至让人有水火不相容的感觉。可是这两人,偏偏相安无事,而且非常要好。
这里面,有冒顿忍让的缘故。
阿利鞮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对冒顿还是非常的敬重。
甚至,他对冒顿的敬重,远远超过了头曼。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头曼越发的忌惮这两个人。
“参见大单于!”
虽然是父子,但冒顿和阿利鞮却丝毫没有半点不恭敬的意思,上前一步,跪在头曼的脚边,亲吻了一下他的靴子。
“起来吧!”
头曼看着这两个儿子,心里却越发的感到恐惧。
不过在脸上,他还是表露出一个父亲应该拥有的慈祥,“今天找你们两个人来,是有事情和你们商议。相信你们也听说了……屠耆死了。这个废物,丢尽了匈奴人的脸面。数万大军,被富平那弹丸之地阻挡不说,更接连损兵折将。他死了也好,否则我一定不会轻易饶他。”
冒顿和阿利鞮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头曼说:“屠耆一死,左贤王的位子必须要尽快落实下来。你们都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想要从你们两个人之中选出一个人来接掌左贤王之职。如今,左贤王麾下尚有四万人左右,需要尽快派人过去安抚……你们说,选你们谁来接掌左贤王比较合适呢?”
阿利鞮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
但是冒顿看上去,仍旧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好像这件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头曼敏锐的捕捉住了阿利鞮眼中的那一抹光亮。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十二,你虽然勇武过人,可终究是年轻啊。你的野心,还是无法掩饰住。不管你早先如何的掩饰,可是现在……
不过,当他看到冒顿那平静的样子时,心里却又咯噔一下。
如果说阿利鞮是一头头狼的话,这冒顿则更像一头孤狼。头狼的攻击总是有规律可循,可这孤狼……生活在草原上的头曼深知,一头孤狼远比头狼更加可怕,更加危险。这也让他心里更加不安。
“冒顿,你有什么想法?”
冒顿淡淡一笑,咧开嘴,露出略显发黄的牙齿,“我没甚想法,一切就听从大单于的吩咐。”
这个狡猾的孤狼!
头曼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阿利鞮,你呢?”
阿利鞮的眼中,有一丝热切的光芒。不过他沉吟半晌后,还是强忍着自荐的冲动,“我和哥哥地想法一样,听从大单于吩咐。”
“也罢,我知道你兄弟二人非常的友爱。
这样吧,我也不勉强你们……我们来一次比试,谁如果能拿下富平,谁就接掌左贤王,如何?”
阿利鞮和冒顿又相视一眼,依旧没有开口。
“另外,我听说北地郡目前的情况,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样。那里的兵力非常空虚,以至于东陵侯召平,在富平遭遇攻击的时候,竟然抽调不出兵力却援助。你们也知道,我一直在寻找秦蛮子的软肋。一俟攻破富平,我就集结大军,挥兵南下。到时候左贤王可为先锋。”
阿利鞮的身子,不由得一颤。
眼中那热切的光芒,再也无法掩饰,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反倒是冒顿,眉头一蹙。
“大单于的消息,可确切?”
“秦蛮子的确难对付,但中原人却不团结。这个消息,是一个在北地经商的故赵国商人偶然打探到。前些日子,他在我这里贩卖货物时,我用五十镒黄金买来,绝对是非常的确凿。”
“那个故赵商人,可靠嘛?”
“那家伙已经和我们交易多年,非常可靠。”
“那还等什么?”阿利鞮忍不住了,大声道:“我们打过去,把那该死的秦蛮子全都杀了。
那个秦蛮子的王不是想要灭绝我们吗?只要我们攻破义渠,那秦蛮子的王定然会感到害怕。”
冒顿却没有接口,而是低着头沉思。
头曼说:“可现在的问题是,谁能以左贤王的名义攻破富平?你们应该知道,谁丢掉了匈奴人的脸,就必须由谁找回来。攻打富平,必须要由左贤王领兵出征,你们愿意接受比试吗?”
“大单于!”
冒顿突然开口:“富平弹丸之地,却阻住了屠耆的脚步,说明秦蛮子之中,的确是有能人。就算我们攻破富平,自富平到义渠,千里平原。万一秦蛮子趁我们攻打富平的时候集结兵力,在平原上和我们决战,怎么办?大单于,你也知道,秦蛮子一直在找机会和我们决战。”
“决战就决战,那些软弱的南人,怎可能是我们匈奴勇士的对手?”
阿利鞮站起来大声的说道。
头曼微微一笑,“冒顿,你考虑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据我所知,秦蛮子早先是想要逼迫我们在假阴山决战。他们的精锐,如今都聚集在云中郡。北地郡空虚,如果想要调集他们的主力过去,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足够我们在北地跑几个往返,你又担心个甚?
再说了,云中兵马往北地集结的话,我们肯定能得到消息。
等他们大军抵达的时候,我们早就走的无影无踪……冒顿,你很小心,是一件好事。但是太小心的话,就会丢弃掉很多机会。在这一点上,阿利鞮比你强很多,他像个真正的匈奴勇士。”
这一番话语里面,不泛有挑拨之意。
冒顿面颊抽搐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到了早先的平静。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阿利鞮,沉声道:“阿利鞮兄弟勇武过人,我的确是比不上他。其实,左贤王的职务,由阿利鞮兄弟来接掌,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若大单于如此决定,我举双手赞成。”
该死的冒顿,我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居然还不上钩?
难道他就不明白这左贤王的意义吗?亦或者说,他是心甘情愿的要让阿利鞮担当这左贤王?
头曼不由得狐疑的看着冒顿。
却发现冒顿的眼中,流露着真挚的光芒。这坐山观虎斗的计策,看起来是真的没有作用。
亦或者,他二人已经结成了同盟,要联手和我做对?
头曼的心里,越发的不安了。
他站起来说:“阿利鞮,你怎么说?”
“如果真的如大单于所说的那样,阿利鞮愿意做先锋,攻陷义渠,做为献给大单于的礼物。”
转眼看了看冒顿,还是一脸的平静。
头曼想了想,“既然冒顿不愿意当左贤王,那么就不必比试了。阿利鞮,从现在开始,就由你出任左贤王。我命你立刻前往白土岗,和你的兵马汇合在一起。我要你在一个月……不,二十天之内,打到义渠。我会集结各部人马,率领大军随后跟进,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呢?”
阿利鞮插手说:“我一定会按时打到义渠。”
“如此,你快点出发吧……冒顿,你就不必过去了。既然你这么谨慎,就暂时留在这里,帮我看护辎重和粮草。阿利鞮,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打。你应该明白,我一直非常看好你。”
阿利鞮和冒顿领命之后,走出了王帐。
“冒顿哥哥,我这就出发了!”
冒顿在营地外握住了阿利鞮的手,郑重的说:“阿利鞮,你可千万要小心。屠耆虽然无能,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可是这一次,却在富平被打得狼狈不堪,甚至丢掉了性命……这说明,秦蛮子真的是有能人。
你遇事要小心谨慎,大单于的心思……深得很啊!
总之,需要什么帮助,就和我说。只要我能够做到,一定会尽力的帮助,莫要再重蹈屠耆地覆辙。”
“冒顿哥哥放心,阿利鞮可不是屠耆那个废物,我一定会小心。”
阿利鞮大笑着,翻身上马,打马扬鞭急驰而去。
看着阿利鞮远去地背影,冒顿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大王子,难道您真的要给二王子让路吗?”
一名亲信低声的询问:“如果二王子打到了义渠,那么他可就是名正言顺的……我不明白啊。”
“混账东西,我兄弟之间的事情,要你插嘴!”
冒顿翻身上马,狠狠的抽了那亲信一鞭子。
拨转马头,看了看王帐营地,又朝阿利鞮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间,冒顿露出一抹冷笑。
阿利鞮兄弟,你以为左贤王就这么容易做吗?
打到义渠?我担心你连义渠边上的城墙都看不见啊……
大单于,您先是想坐山观虎斗,现在又想要驱虎吞狼吗?这样也好,那咱们看看谁才是渔翁吧。
“大王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准备一些礼物……哦,把我那一领火狐狸皮一起带过来。狐鹿姑,你帮我打听一下,阏氏最近都喜欢去什么地方狩猎?顺便帮我收买兰芷阏氏身边的人,就说我想要和她见一见。”
狐鹿姑,是故燕国人,本姓姬,据说还是个王族。
至于其真名,已经无人知晓。大家都习惯于称呼他现在的匈奴名字。在冒顿身边,充当幕僚。
狐鹿姑应了一声,带着人匆匆离去。
而冒顿则打马扬鞭离去,王帐营地里,悠长的牛角号声,在苍穹中回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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