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沟确实是北上途中的一道天险，就是百里擎天和牛莎莎坠崖的地方。
那里冰滑路窄行走艰难，但过了那里再往北走就是一马平川了。
过了鹰嘴沟，通往青州的官道地势虽然平坦易行，但越往北走，气候越见恶劣，景象也越见荒凉贫瘠。
从汉城到达青州虽然只有几天的路程，但大军一路上要消耗的粮草甚多，就算沿途的驿站为大军准备了足够的粮草，但辎重营运送的第一批粮草严格来说也只够大军在青州用到过年，至于后面的用度就必须再等朝廷将一批一批的粮草运送过来。
青州虽然地处北寒之地，但当地的老百姓一般在秋末冬初时就会储备存粮，以备过冬。若是太平时期，老百姓忙于农桑，生活自给自足基本上没有问题，但兵荒马乱的，许多老百姓家里根本就没有存粮，以至于越往北走，越能看到大量的流民为了生存而往南乞讨生活。
看着那些越来越多的携家带口往南乞讨生活的难民，百里擎天心里一阵一阵地纠痛。
他是皇子，对他来说，那些难民也是他父皇的子民。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对于一贯忧国忧民的百里擎天影响甚深，
牛莎莎身在一个和谐社会，这样的情形对她的影响也不可谓不深重。
所以，出了汉城以后，百里擎天便令人将军队的粮食拨出了很大一部分来接济那些难民。余下的粮草若省着点他们还能坚持到过年之后，但想要在青州热热闹闹地过一个年就完全不可能了。
“谢谢，谢谢军爷。”
“多谢了，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
一路上，难民如潮，那些领到救济粮食的难民不断地对着军队磕头道谢。
“王爷，咱们所剩粮草不多，不能再这样分发下去了。”马总兵打马上前与百里擎天并排走在一起，他很担心百里情天善心大发，将整个军队的粮食都全部分发出去。那样的话他们很难支撑到，朝廷的第二批粮草运到。
百里擎天一言不发，目光深沉，叹了一口气后陷入了深思。
他很清楚，辎重营随军运送的粮草并不多，一切还要以大军的生存为重，但他看着那些衣衫褴褛饿倒在路边的难民，却又心有不忍。
见他不说话，马总兵忍不住又再次开口叫了一声：“王爷。”
“本王知道。”百里擎天冷着脸答道。
他不是第一次带兵打仗，可以说大庆朝的版图之上，东南西北都留下了他的脚印。
大庆朝国盛民富，岂非其他侵犯的小国可比？往次的战事几乎战无不胜，就算遇到麻烦一点的战事也因为有了这位骁勇善战的晋王爷而能够力挽狂澜，我胜他输的情况那是必然的。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却是他胜我输，百里擎天还从未看到过大庆朝有如此多的子民变成了流落他乡的难民。
也许是大庆‘骄必败’所致，又也许是大庆这些年来重文轻武有了应验，这一次北狄势如破竹，强势攻入北疆，打得大庆军队溃不成军、落花流水，不但让远在京城的永平帝陷入了忧心之中，也让北疆边关的老百姓陷入颠沛流离，出现了大量的难民潮。
北狄军队退回后，新调防到青州镇守的陈二牛早已将这里的民生情况奏报了朝廷，永平帝也早已在冬初之时就下令调拨钱粮物资救济，可没想到僧多粥少，加之途中运送缓慢，这里的情况依然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
牛莎莎骑在高大的战马上，柳眉也是紧紧皱在了一起。她侧头看了一眼与她并行的百里擎天，与马总兵一样想要等待他的答复。
她知道百里擎天的为难，若不是因为大军还要生存打仗，就连她也想将手里的物资全部分送给那些难民，让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战乱的冬天。
可是，现在情况两难——既要救济难民，又要保证大军。如此的情况，百里擎天怎能不为难？
“擎天。”见百里擎天蹙眉久久不说话，牛莎莎回头扫了一眼黑压压的大军人头，叹了口气，“要不……你再下令催一催朝廷的粮草？”
按理说，朝廷的粮草是一批接着一批运出的。还没到清河县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大量的难民，百里擎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下令催促朝廷运送的粮草了，可到现在还没能得到京城传来的确切消息。
几万大军的消耗那是数以万计。
所以，为防着将士和战马断粮，就算路上运送得再慢，两次粮草运送之间相隔也应该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可从百里擎天发出第一次催促命令到现在为止，大军已经走过了清河县、鹰嘴沟、汉城等地方。前后已经过去了七八天，却依然没有后面粮草的消息。
这让百里擎天心里升起了淡淡的不安。
“来人——”百里擎天大喝一声，布满担忧的深沉目光看向了牛莎莎，“再传本将的命令：着后面的辎重营加快脚程，务必在明日日落前赶到汉城。”
“是。”传令的兵士接了令便转身去安排。
百里擎天垂下眼帘，像是思考了一翻又抬起眼来叹了一口气，对马总兵说道：“我们已进入泉州地界，晚间可能就会到驿站。大军暂时就驻扎在泉州驿，下一批粮草运到之前，大军不能再往前走。”
马总兵面色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百里擎天的意思，“是，末将明白。”
牛莎莎也微微点头。
百里擎天的意思很明了，若等不到到下一批粮草，他们就算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青州又能如何？别说是安排布军打仗，大军就连最起码的生活都很难维持。
这永平帝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吗？他不是对此次一举拿下北狄甚为看重吗，怎么连最基本的供给都无法保障？两军还没有开战就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那还打什么仗？
她和百里擎天古今结合，都是作为此次战事的主将，一个负责战略战术统帅，一个负责技术和谋略支持，而跟随他们北上的也是各个地方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师。
要说，打赢这一仗根本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后面物资的运送却不在他们两人的掌控之中。
而不在他们两人掌控之中的因素却又恰恰是决定战事胜负最根本的因素。
无论他们统帅得如何精妙，无论他们的人马如何精锐——没有粮草，一切都白搭。
想着，牛莎莎就觉得气闷。
这时，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大军队伍的后方飞来，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稳稳地落在武刚的肩头上。
百里擎天等人也早已发现了那只鸽子，纷纷转头看向武刚。
鸽子咕咕的叫着，武钢唇角一弯便伸手捉住了它。
那只鸽子像是训练有素，武刚捉住它的时候它并没有挣扎，而是任由武刚从它的脚上取下了捆绑的两个小纸卷。
纸卷儿的面上分别一个写着‘天’字，一个写着‘牛’字。
武刚微微一笑翻身下马，按照纸卷上的示意，将一个呈给了百里擎天，一个交给了牛莎莎。
夫妻俩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开始展开自己手里的纸卷。
不说常年，但百里擎天也是经常带兵打仗。他府里饲养了大量的信鸽用于信息传递，这只灰色的鸽子就是其中一只。
当然，他们俩都知道这只信鸽是谁放飞出来的——那就是大军出发在十里长亭时，被牛莎莎一个意外的发现而被留在了京城的武风。
武风放出的信鸽为他们带来了两条信息——
百里擎天看完纸卷上的内容，嘴角微微勾起，眼里是一抹‘早就料到会如此’的眼神。
而牛莎莎看完纸卷上的内容，却面色大变，狠狠地一口啐了出去。
“该死的。过分了，太过分了。”牛莎莎瞪着眼咆哮大喊，那面上愤怒之极。
牛莎莎这一声咆哮，就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似的尖锐而刺耳，顿时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百里擎天转头皱眉问道：“莎儿，怎么了？可是你爹和你哥有什么事儿？”
他很少看到牛莎莎出现这样的表情，唯一见过的一次就是牛莎莎被太子下药的那次。难道，是太子在京城里对牛丞相和牛辉做下了什么好事？
众人看向牛莎莎的眼神也是不解中带着好奇，都想知道那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为何会让她突然发火。
牛莎莎因为生气而呼吸急促，她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小纸条直接递到了百里擎天的手里。
百里擎天不解，狐疑地展开了纸条。
只见牛莎莎的纸条上写着：‘事已查实，鹰嘴沟道路有险。另，鹰嘴沟粮草有险。’
由于纸条窄小，上面只有这么几个字。但就这么几个字便已让人心生寒意。
不用说，牛莎莎都知道那是谁人所为——因为，那正是大军出发在十里长亭时她无意中听到太子的密谋。
她不知道太子究竟在密谋什么，为了以防万一，加之武风收集情报很有一套，所以她才将武风留在了京城，密切注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只可惜，这古代娱乐基本靠手，通讯基本靠吼。鹰嘴沟道路塌方，现在又粮草无望，太子预谋的两件事他们都已经经历过了，这会儿才收到武风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一切不是都等于白说了吗？
牛莎莎正愤懑地想着，百里擎天看完纸条上的内容，抬起头来问道：“莎儿，这是这么回事？”
因为纸条上提到了粮草，百里擎天的语气尤为严肃。而武风将纸条写明了交给牛莎莎，说明她早就知道了这事。
牛莎莎轻轻叹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附在他的耳边，小声道：“这都是太子所为，是他想要断绝大军的粮草。”
“什么？”百里擎天大惊。
“嘘——”牛莎莎被他忽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眨了眨眼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先别激动。”
她理解百里擎天的惊诧，但粮草有异这等大事岂能扩散，她谨慎地瞟了瞟身后跟着的大军，将百里擎天高大的身躯拉近了些，才压低声音解释：“这事我早就有所察觉。在十里长亭时，我无意中听到太子躲在灌木丛后对另一个人说‘大军开拔，可以按咱们的计划实施了，本太子这次要让晋王有去无回’。当时，我不知道他究竟会做什么，所以才留下武风去打探。”
闻言，百里擎天黝黑深邃的眸子里瞬间凝满杀气，咬牙骂了一声“可恶！”
见他们俩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又神色愤懑，华天佑忍不住好奇凑到牛莎莎的身边来，问道：“擎天，莎儿。发生什么事了？”
百里擎天看了他一眼，然后双眸半眯冷冷地瞪着他，那眼里就像是蕴藏了暴雨梨花针，随时都会发射出来似的。
呃——
华天佑只觉得浑身发凉，赶紧拉了拉马缰，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离开牛莎莎一米开外。
百里擎天这才将手中的纸条对着他一抛，面色凝重地冷声说道：“你自己看吧。”
华天佑伸手接住，不解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低头展开。
“擎天，这……”看完上面的内容，华天佑倒抽了一口凉气，那面上的表情惊骇之极。
百里擎天赶紧对他使了个眼色，华天佑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要知道，这支大军虽然是跟着晋王爷北上杀敌，大多数都是晋王自己的心腹，但其中不乏也有太子的眼线，那纸条上的内容要是咋呼开来，那可是要天崩地裂的。
将士们要是知道粮草断绝，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党争的赌注，那军心立刻就会溃散成泥。
华天佑今年也快二十七岁了，在他的认知里，大庆朝从开国以来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打仗粮草出问题的，他更无法想象有人胆大包天敢在粮草上做手脚，视将士们的生命为儿戏。那可是关乎着几万甚至十万将士的生命啊！
可，偏偏就有人胆敢这样做了。
“擎天。”华天佑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那小纸条紧紧地握在手里，压低声音道：“怎么会这样？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是太子。”牛莎莎接过话来。
“什么？”华天佑大惊，脑子里更是云山雾水摸不着头脑，“他是储君，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以华天佑的智商实在想不通——储君就是未来的国君，整个大庆朝的每一个人将来都是他的子民，太子这么做伤害了自己的子民，对太子能有什么好处？
牛莎莎像看白痴似的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借此机会除去晋王爷——他的眼中钉。”
闻言，华天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咬牙道：“这……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作为百里擎天的死党，他当然知道太子对待百里擎天的态度。百里擎天身边时不时冒出来的各种刺杀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发展到了敢拿将士们的生命来做赌注，这太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太过阴险毒辣了。
至少，他华天佑就不能接受太子这样的做法。
“他这是有预谋的暗算。”牛莎莎骑在马背上，那冻得红扑扑的小脸上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分析起事情来自然也就冷静了许多。“在鹰嘴沟我和王爷若躲过了道路塌方，那么，接下来等着我们的就是粮草断绝。总之，他这是在变着方儿的想要我和王爷死在外面，回不了京……”
不待牛莎莎分析完，百里擎天面上的肃杀之气已凝成实质，他打断牛莎莎的话，大喝了一声：“来人。”
“末将在。”
“属下在。”
马总兵、金副将以及陈林和岳遥在后面同时应道。
“陈林。”百里擎天唤了一声，陈林立刻打马上前，越过马总兵的位置走到百里擎天的身边，前者这才压低了声音吩咐道：“立刻飞鸽传书告诉武风，让他命金卫军活捉太子，本王要……”
嫁入王府后，牛莎莎才知道百里擎天除了陈林等四个贴身侍卫以外，还暗自培养了一支亲军，有千人之多。平时都被分布在御林军和京城的城防里。若有急事调动，百里擎天自有独特的方法联系他们。
一听百里擎天要调动暗中培养的势力，牛莎莎神色一凝，赶紧打断他，“等等——你想干什么？”
百里擎天看向牛莎莎，面色冷凌，异常坚定地咬牙道：“本王要亲自活宰了他。”
他原以为是自己吃华天佑的醋，执意让牛莎莎披上他的大氅，才致使牛莎莎的马足下打滑坠落山崖的，害他还因此自责不已。没想到太子竟然是冲着他来的，命人暗自在鹰嘴沟的道路上做了手脚。
幸亏他和莎儿命大，否则，现在怕是已经葬身悬崖了。
他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只可惜了他的莎儿，也可惜了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这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他不杀不快。
想着，百里擎天如蒲扇般的大掌握紧，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看上去是恨不得现在就一把捏死那远在京城的太子。
听了百里擎天咬牙切齿的话语，华天佑也面露凶光地说道：“对，我们为了大庆的江山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尽苦难，奋勇杀敌，那厮在京城享受荣华却还盘算着这等恶毒的心思，像这种小人，就该杀了他。”
老实说，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之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公平，都恨不得将那恶毒的太子大卸了八块。
哪知，百里擎天和华天佑气得不行，牛莎莎却是呵呵一笑，说道：“杀他？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什么意思？”百里擎天顿时一怔，不解地看向牛莎莎。
难道，他的莎儿有更好的想法？
“呵呵。”牛莎莎轻笑了两声，脸上完全没了刚知道这个消息时的愤怒，反而气定神闲地说道：“杀了他，不过是解一时之气罢了。打蛇就要打七寸，他最怕什么，咱就要跟他玩儿什么。”
“莎儿的意思是……”
牛莎莎冷笑一声，大眼半眯发狠道：“奶奶的，我牛叉叉偏偏就不杀他，我要让他必死还难受。”
百里擎天与华天佑对视了一眼，更搞不懂了。
不过，看牛莎莎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们俩倒是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牛莎莎也不急着回答他们，只是朝后挥了挥手，大喊道：“武刚，拿笔墨来。”
“是。”武刚立刻就骑马赶了上来。
待武刚走近，牛莎莎从武刚手上接过纸和笔，将纸撕成一个小条，摊在手心上快速地写了两个字，然后又将纸条交给武刚。
武刚动作麻利地将写了字的纸条绑在灰鸽的腿上，牛莎莎这才吩咐道：“放出去吧！”
灰鸽扑闪着翅膀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便直接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去。
百里擎天和华天佑一直注视着牛莎莎的动作，他们知道牛莎莎是个有主见的人，也没打扰她，直到灰鸽飞远，百里擎天才开口问道：“莎儿，你写了什么？”
牛莎莎的视线从天空飞远的灰鸽转到百里擎天的身上，神秘地一笑，不答反问：“那你先告诉我，你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百里擎天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自己，想了想，答道：“上面说太子正在多方游说，想让父皇解了他母妃的冷宫之苦。但有我母后压着，父皇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难怪刚才他面上会出现那种预料之中的浅笑，原来如此。
牛莎莎了然一笑，无比得意地说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也不用活捉太子了。我的回信上只有两个字，一个‘交’字，一个‘尚’字，武风接到信只要照办，这两个字就足以置太子母子于死地。”
“为什么？”华天佑讶然。
百里擎天蹙眉做深思状，“两个字就能置他们于死地？那两个字有何玄机？”心里暗自说道：这也太玄了吧！
牛莎莎也不解释，只高深一笑说道：“这个就是我所说的‘打七寸’，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你们自然会得到一个惊喜。现在，擎天赶紧派人返回鹰嘴沟去接应下一批粮草才是大事。”
百里擎天听了猛然醒悟过来，瞳孔微缩，点头道：“对，粮草才是大事。本王这就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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