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八章 十年(八)
濡水,在后世的名称,应该叫做滦河,位于承德以北。
十二月末时,也许是今冬最后的一场雪飘落,白皑皑一片,道不尽的苍凉寂寥。
八万乞活军屯兵在濡水河畔,虎视白檀城。
自贺齐重掌乞活军之后,对辽东鲜卑草原的征伐,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恢复了元气的乞活军,也许没有当初鲜卑大战时的战斗力,但是人数却增加了数倍。
三十万乞活军层层推进,将公孙度在塞外的势力一点点的挤压,吞噬。
在费沃的主持下,乞活军的物资没有出现过半点的短缺,而望北郡在经过了一年多的调整后,也变得比从前繁荣起来。草原上牛马成群,人口也在不断增加。
秉承了董俷在西域时立下的政策,费沃有做了不少调整。
比如,解除杀胡令,推进胡汉通婚,并且消除胡人的说法,统一称之为汉人。
在草原上,你信仰长生天也罢,信仰佛教也行。
反正不管你信奉什么,原本是什么血统,如今你们的名字只有一个,叫做汉民。
凡是愿意成为汉民的人,就必须登记在册,遵循律法。
而那些不愿意成为汉民的胡人,或者说不愿意臣服于望北郡统治的胡人,费沃的回答更加简单明了,一个字:杀!在这一点上,费沃的手段丝毫不比贺齐仁慈。
以至于当黄承彦抵达望北郡的时候,竟认不出自家的弟子。
费沃当年去西域的时候,有二百多斤重,人长的胖乎乎,好像一个圆球儿似地。
当时马钧和蒲元都称他为肉球,连董俷也觉得,费沃胖的有点过了。
可如今,费沃的体重只剩下一百三十斤左右,看上去精干而瘦削,和早年全然不同。满脸的风霜,手上还带着一层层叠摞的老茧,咬紧牙关的时候,那脸颊上的线条如刀削斧劈一般的分明,带着一股杀气,带着一股狠辣,令人心生敬畏。
贺齐对费沃也非常满意!
说实在话,能在这么短时间,依靠着这么点的人力物力,支持三十万大军的行动,那绝非是普通人可以做到。九月时,在每个月都必须要上交长安的报告中,心高气傲的贺齐甚至用这样一段话来描述:望北可以无贺齐,但不可无载成。
这一句话,足以说明费沃于望北郡的重要性。
清晨,草原上还弥漫着浓雾。乞活军联营之中号角声响起,已列阵与白檀城外。
一排排巨型弩车从营中推至阵前,随着号令声响起,只听吱呀呀的声音不断传来,一排排的巨弩成三十度角倾斜抬起,儿臂粗细的弩箭,对准了那白檀城。
这些弩车,与普通的弓弩不一样。
首先,弩车上面没有普通弩车所用的拉绳,足有拇指粗细的弓弦张开,完全是依靠弩车下方的齿轮和轴承拉动。而弩机之上,还有一个扳钮,是发射的关键。
这齿轮,是董俷在去年中与蒲元一次偶然的交谈中所提及的物品。
原本是无意中的一句话,可是在蒲元听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奇思妙想。而后在视察将做营,观看弩车的时候,董俷总觉得那弩机弹射出去时的力量有些不够。
事实上,在三国时代,所有的抛石机所依靠的,只是最简单的离心力原理。
董俷当时就说:“若是有个弹簧该有多好?”
马钧奇道:“什么是弹簧?”
“这个弹簧,弹簧就是……”董俷还真的说不清楚。于是就用手画出了一个图样,交给马钧。别小看这么一个简单的小玩意儿,里面的学问,可是大的很呢。
不仅仅包括了后世的物理学,还有数学的成分包涵在其中。
董俷也就是那么一说,可是于马钧和蒲元而言,这小小的弹簧中所蕴含的能量,却是不容小觑。董俷甩手走了,马钧蒲元却是废寝忘食,还命人把图纸送到了西域太学府中的刘洪手里。于数学方面,刘洪算是在东汉时期最杰出的专家。
当然,费沃也得到了一张图纸。
正好黄承彦抵达望北郡,在偶然之中看到了这张弹簧图纸,一下子有点懵了。
若论机造之术,黄承彦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哪儿也不去了,整天待在望北郡府衙里计算,研究……同时望北郡至汉安城太学府两地之间的驿站,几乎没有休息过。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数据在两地间传递。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这弹簧雏形完备。
不过要想制造出来成品,所耗费的材料和时间,简直无法想象,而且和后世的弹簧比较,也不甚合格。可即便是如此,新型弩车在装备了齿轮轴承和弹簧三种零件之后,其射程可以达到七百步的距离,射出的弩箭能够把坚硬的石头击碎。
乞活军,是第一批拥有新型弩车的部队。
靠着这种新型弩车,公孙度在草原上的要塞,几乎是不堪一击。
当然,这种弩车的使用,对于费沃而言,也无疑增加了更大的负担,快承受不住了。
辰时,浓雾散去!
贺齐扭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一脸郁闷之色的典满五兄弟,不由得莞尔一笑。
五兄弟?
没错,就是五兄弟,而且是不包括牛刚的五兄弟!
典弗典佑两兄弟都已经过了二十五岁,昔日的小猴子典满,如今也二十一岁了。
除此之外,典满的两个双胞胎兄弟典存典见,也已经长大成人。
十五岁的年纪,也许在后世而言还很小,可是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娶妻生子。
秉承了典韦的血统,典存典见生的虎背熊腰,面色淡金。
这两兄弟和典满一样,使得是锤。而且是师从董俷,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
有时候,这偶像的力量真的是难以说清楚。以至于典韦私下里和董俷抱怨:“再这样下去,我典家的绝学就只能有牛刚传承下去,实在是典某人此生的大悲哀。”
两兄弟在年初时,被典韦挥手赶到了乞活军。
连带着典满,也一起在乞活军中效力。用典韦的话说就是:“看着心烦,小崽子们都大了,该出去拼杀一下,否则成不了男人。要知道,你二叔十三岁就杀人如麻了……”
董俷甚至想提醒典韦一下:你错了,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七岁!
典家兄弟,原以为能在这草原之上建功立业。可哪知道新型弩车的出现,让他们根本没有展示的机会。从九月开始到现在,这三个小子,也的确是给憋坏了。
没办法,能避免伤亡,就尽量避免吧!
贺齐只能说道歉,在浓雾散去的一刹那,抬起手来一声沉喝:“放箭!”
嘎吱吱……蓬!
那儿臂粗细的弩箭在离弦的一刹那,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利矢呼啸着飞向了白檀城,只听一连串蓬蓬蓬的声音,坚厚的城墙在一瞬间被打得是火星四射,密布裂痕。
巨弩插在了墙内,周围是蜿蜒密布的裂痕。
一轮巨弩发射完毕之后,紧跟着第二排弩车,第三排弩车,第四排弩车……
弓弦拉开,发射,再拉开,再发射……
城头上的幽州军被吓得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他们已经做好了迎击乞活军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乞活军根本就不和他们正面接触,只靠几轮巨弩发射之后,白檀城的城墙已经是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接下来的攻击。
两柱香的时间,那城墙被射的好像刺猬一样。
随着轰隆的巨响声传来,高厚坚实的白檀城轰然倒塌。贺齐举起令旗,向前方一指。
早已经憋坏了的典家五兄弟一声怒吼,催马就冲向了白檀城。
身后,数以万计的乞活军蜂拥而上,如同一股黑色巨浪,冲入了白檀城之中。
白檀城破,渔阳、右北平那丰软的腹部,就裸露在乞活军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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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昭轻轻的敲击着桌案,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典满奇怪的问:“伯道,你为何不高兴呢?”
“此前我们依靠西平车可以势如破竹的攻击,一方面是因为袁绍兵马不敢妄动,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幽州方面战力低下。草原上的这些幽州军,并不是公孙度主力。”
“哦?”
“公孙度的主力,应该是攻击乐浪的乌丸兵马。如今乐浪已已经被攻破,公孙度肯定会把乌丸军调至长城边塞。而主公和袁绍撕破了面皮,袁绍怕也是……”
“怕他个鸟!”
典满说:“他乌丸军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伯道你未免过于谨慎了。”
典佑一蹙眉,“小满,闭上你的鸟嘴。叔父说过,让你少说话多做事,再胡说八道的话,我就禀报叔父,让你回长安呆着。乌丸军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样,伯道又何必提起?”
郝昭忍不住笑了起来,“伯胄也别这么说,叔胄勇武过人,自然是艺高人胆大。我之所以提起乌丸军,并不单纯是说他们的战力有多么利害。蹋顿楼班,包括那苏仆延,都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成不得气候。我所担心的,是另外两个人。”
“谁?”
郝昭轻声道:“卫仇、阎柔!”
“甚鸟人,都没听说过!”
“阎柔你们或许没有听说过,可卫仇这个人……当初主公在塞外遇险,就是这人设下的圈套。卫仇此人破能隐藏身份,至今还没有查出他的真实来历。此人用兵奇诡,喜欢用奇兵致胜;而那阎柔,虽是汉人,却久居鲜卑乌丸之地,当年曾领鲜卑人攻打公孙瓒。虽然最终未能成功,可是让公孙瓒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汉奸!”
一直没有吭声的典存典见突然开口。
这双胞胎兄弟话语中带着不屑,冷声的说道:“二叔说过,此等人当千刀万剐。”
“正是!”郝昭说:“不过也要小心,此人也不简单。”
贺齐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郝昭说完,他沉声问道:“伯道,想必你已经有所计划,但说无妨,末卖关子。”
“师兄果然知我!”
郝昭展开了地图,“如今我们自仇水至濡水,战线拉开,有些过于长了。如果袁绍自代郡出长城,袭扰我粮道物资,费大人就算是算无遗策,也难顾得周全。所以,当务之急,幽州并非我之大敌,真正的大敌,却是那冀州的袁本初父子。”
“你代如何?”
“师兄可领一军,屯兵于濡水,虎视幽州,令其不敢妄动。我有一策,可令幽州无暇出兵,说不定整个辽东草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尽归于师兄之掌握中。”
贺齐微微一笑,“伯道,你要我屯兵濡水,那你作甚?”
郝昭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挠着头说:“这个……师兄你立下了那么多功劳,区区代郡,自然无需亲自出马。袁谭鼠辈,小弟就足以对付,不如把这功劳让给小弟?”
对于郝昭的无耻,贺齐无话可说。
“你先说,如何拿下辽东草原。”
“其实并不难!”郝昭为了能领军攻打代郡,自然不会有所保留,“其实,若取幽州,先破乌丸。乌丸军是公孙度的精锐,更是他的依持……表面上看去,乌丸军似乎是铁板一块,可实际上呢?丘力居死后,原本这乌丸大王应该是他儿子继承。
可当时楼班年纪太小,丘力居担心楼班掌控不得局势,于是让他的从子蹋顿继承。”
贺齐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郝昭的意思,“你是说,挑动楼班和丘力居火拼?”
“不错!”
郝昭沉声道:“楼班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颇有野心;蹋顿本应该在楼班成年后移交王位,可是现在却一言不发。其所依持的,就是公孙度对他的信任。想必楼班对此定然有许多的怒气,而苏仆延又是丘力居的亲信,和楼班走的非常近……”
贺齐连连点头:“如此一来,二人必将火拼。不过是谁得胜,终是我渔翁得利。”
“师兄高见!”
贺齐脸一红,抬脚就踹向了郝昭。
“也罢,主公想必也非常希望看到你能建功立业……典佑典弗!”
“末将在!”
“你二人随我一同屯兵濡水!”
“啊?”
典佑典弗还以为是让他们随郝昭出兵代郡,哪晓得竟然是让他们呆在濡水河畔?
贺齐微微一笑,目光扫向了典满三兄弟。
典满三人连忙挺起了胸膛,那模样生怕是贺齐漏过了他三人。
“典满,典存,典见!”
“喏!”
“你三人辅佐伯道,出兵代郡……郝昭听令,我给你五万乞活军,代郡之战事,务必要与一月内完成。韦康何在!”
大帐中,一员小将挺身而出,“小将在!”
“你速速赶往弹汗山,通知费大人,请他于弹汗山出兵,务必要拖住牵招一个月。你去之后,无需再回濡水,自在费大人帐下听令。记住,一个月的时间。”
“喏!”
这韦康,字元将,是长安人。
父亲韦端有仁厚之名,在司隶之地极有声望。
而韦康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辟为扶风郡的主簿,曾经在李傕郭汜麾下效力。不过韦康对李傕郭汜显然不甚满意,在董俷攻入关中以后,劝说扶风郡太守投降。
董俷对韦康,也非常看重。
韦端如今被任命为安定郡太守,是长安本地人之中,极少数能得到重用的士子。
贺齐在长安养病的时候看中了韦康,于是再重掌乞活军之后,带着韦康一同前来,任命为军司马。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郝昭等人纷纷离去。
贺齐长出一口气,走出大帐,仰望夜幕中的星辰,许久之后,转身回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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