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的法院很慌乱。
他们刚接到关于婚姻法的相关内容,根本还没有研究透彻法律,就有一个上门来要打离婚官司的。
他们只有从前的讼师,连个正经的律师都没有。
可他们还不能不受理。
方太太和方四少可是袁州的名人,从前是官家子弟,如今方四少成了这袁州城最大的笑话。
这一对是迟早要离的,只是没想到提出来的人是方太太。
这一对的官司一定要打好,这关系着《婚姻法》能不能深入人心,更关系到能不能讨新上任的大总统的欢心。
袁州的人忙碌起来。
经过一个多月的审理,这桩案子终于结束了,孩子归了方太太,众人这才知道方太太的本名原来叫做秦萦,是一个极好听的名字。
方四少算得上是净身出户,因为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他以后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给秦萦抚养费。
这对于从来没有挣过一分钱的方四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失魂落魄的被秦萦从家里面赶了出去。
秦萦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感情,只是彬彬有礼的说道:“四少如今是单身男子,也大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只是将来若是遇见好女子,且收一收自己的心,每一份感情都很宝贵,你若不能管住自己的心,便管住自己的人。”
方四少惊惧不安的听着,他看着眼前的秦萦,只觉得陌生。
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的妻子,他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大家闺秀,行动举止都有分寸,说话也轻轻柔柔的,即便家中落魄,对他大多数时候也礼遇有加。
除了上次失态,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冷漠的好似陌生人的样子。
秦萦冷笑一声,又道:“如今新时代,我听闻,以后会有流氓罪,一个男子脚踩几只船同时和几个女子暧昧不清,是要判刑的,你毕竟是孩子父亲,他将来有自己人生,你不能给他的荣耀,也切莫给他耻辱,四少,今日一别,各自珍重。”
秦萦关了自己家的门,上了门栓。
方四少很愤怒,他举手就想拍门,手高高举起,又恨恨放下了。
他愤愤不安的看着那扇小门,第一次想到了要把门砸坏了,里面那女人会让他赔钱。
他意识到自己终究不一样了,他穷了。穷的连一个家都没有,他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无家可归之人。
他摸摸怀里,里面还有几个钱。
秦萦没把事情做绝,好歹还给了他三个月的生活费,三个月后,他无论如何也该找一份工作,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
方四少失魂落魄的走了。
良久,天黑了。
秦萦打开门看了一眼外面,发现没人了,她松了一口气,又好像失了脊梁。
她只能乞求一切都好,希望方四少自己能要点儿脸面,以后不要上门再来纠缠。
晚间的时候,秦萦听到了方四少的消息,他在城外的戏子坟被人打了,被抢走了身上的东西不说,还被人打的很重。
秦萦下意识的就要奔过去看,跨出门几步,就又停了下来。
干她何事?
她终究不能管他一辈子。
她对报信的人说:“报官吧!”就转身进了小院,关起门来教孩子读书。
孩子问:“父亲又出事了吗?”
她说:“是啊!”
“那您不管他吗?”
“不管了……以后我只管你,我们娘俩个相依为命。”
“娘,您放心,我以后绝不像父亲那样,我一定好好照顾您,我不会离家太远,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方四少被人抬进了医院,他受了伤,下面被人踢中,似乎不中用了。
打人的人他似乎认识,他隐约记得那小子和他曾经一同喜欢过一个戏子,后来,那戏子如何他早已经忘了。
他从医院出来,没多久,便想投到三庆班去,三庆班哪儿敢收这尊大神,转而介绍到四喜班。
四喜班的范班主想起从前,到底还有几分念旧,便道:“您如今这般的年龄想要重新唱戏按理说不算迟,唱念您自然是行的,可做打这两样,您这个时候学却有些晚了,就算现在学起,您吃的下那个苦吗?台上那可是真功夫。”
方四少愣了。
一切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容易。
范班主道:“您若是想找个事儿做,不如我介绍您离了这袁州城,找个没人认识您的地方,您一切从头再来,刚开始虽然难了一些,但人只要肯干,后面只会越走越顺的,您说是吧?”
方四少没了主心骨,他发现了,没了银子之后,他连如何生活都不会了。
范班主叹一口气:“我在其他地方还认得几个唱戏的朋友,四少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先过去在那边做个打杂的,等到以后,再慢慢琢磨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方四少有些茫然。
他这就要离开袁州城了?
“那秦萦和孩子……”
方四少倒是第一次生出这些牵挂,他自己都愣住了,他竟然还会担心起秦萦,他从前从来不会这样,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何曾担心过旁人。
范班主叹道:“我会帮忙照看一二的,毕竟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以前多谢四少捧场,才有了我们四喜班在袁州立足。只是您的家事……您也不要埋怨斯总统,她是干大事的人。”
方四少觉得自己很虚弱,他摆摆手,无力道:“不怨她,我如今哪里有资格怨旁人。”
范班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自己推荐的人的信息给了方四少,又给了方四少一些钱,让他去自谋生路了。
方四少离开了袁州,离开了他生长的地方。
他找到了范班主介绍的戏班子,在里面做了一个打杂的,年岁日长,再也没了曾经的雄心壮志。
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方四少,他只是一个戏班子里打杂的。
他有时会会摸摸那些戏服,趁着旁人不注意穿上,也幻想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角儿。
他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仿佛对面站着一个负心人,然后,又瞬间泪流满面,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负心人。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活的久,便越发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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