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白云飞,波涛汹涌大海回。
南赡部洲,是人族繁衍最为兴盛之地。
然而此时尚非大一统王朝,战国纷争不断,四处地广人稀。
王鲤踏上这片土地,自然换了个人族面貌。
岸上打鱼为生的渔民聚成小小村落,对他的到来保持警惕。
以剑童观之,皆是普通平民,于是也不多留,继续往内陆深入。
一路上,穿街过市,履足荒野,餐风饮露。
多日之后,却未见半个修行得道之人。
虽不知这到底是刻意而为之,还是他本就运气不佳,但王鲤却不想继续这般下去了。
他原来的想法,是去看看那战国七雄,各国英豪,先辈贤哲,可他此时终究不是人族,被旁人看了去难免心生疑窦。
于是只能按下心思,随意转了几圈后,御剑而起,直入西牛贺洲。
如此举动,引得背后注视着他的人纷纷心思各异。
“石猴西来,乃受灵山之引,冥冥中自有天数,命该如此。”
“哼,西去便西去,此时去得方便,未来却说不定了。”
“一只吃斋念佛的石猴吗?哈哈哈!”
“天定佛门当兴,天生石猴合该入灵山求学,本就不应修道,他该端坐莲台持心性,而非学剑悟剑增杀孽。”
王鲤哪能知道这些人不同的心思想法,他就是为了去找那个本该是他师父的菩提祖师而已。
虽不知其身份来历,可王鲤也不是处处要改、遍地求变。
改变的基础是实力,可他现在却没什么实力可言。虽然哪怕修成大罗也改变不了天数,但至少他能有更大的底气改变自己。
无论菩提祖师是谁,起码对方教的东西不会有假,术流动静,天罡地煞一百零八神通,大品天仙决,筋斗云等等,能学多少便算多少。
带回后世,也应当是一项项了不得的本领。
王鲤非是贪得无厌之人,他的本体自然不会什么都想学精学全。但在这里学会之后,回去便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就能大致掌握,而且,这些东西还能拿去充实蜀山的万法仙山。
也不是他狂妄自大,此去西牛贺洲,菩提祖师如果真的自持身份不收,那他保证望一眼便走,绝不强求。
王鲤可不是真的全然一心寻仙访道的石猴。
爱收不收。
你不想收,有的是人想收。
兴许旁人更加望眼欲穿,也正好全了他改变过去轨迹的心思。
过南海时,王鲤还特意留神观察,不过却没能见到紫竹林。不知是真的不在一条路径上,还是观音将自己的道场隐藏了起来。
西牛贺洲在望,他脱离剑光,踏莲直下。
从远古洪荒开始,西方便一直是贫瘠之地,这一观点也因为接引和准提时时挂在嘴边而愈发深入人心。
实际上,所谓的贫瘠只是从大能的角度来说,这片土地并非真的全然蛮荒无度、寸草不生。
说法宝,十二品功德金莲,七宝妙树,六根清净竹等等也都是不得了的宝贝。
可偏偏接引与准提偏要和玄门三清相比,那岂非在自取其辱?
三清源流如何,你接引和准提又是什么?
但他们的努力或许感动了天地,还真就定了佛门大兴之事。
也不知是天道酬勤,还是某人的平衡之道。
王鲤觉得自己的胆量越发的大了,什么都敢乱想。
望望天空,平静无波,心中更定。
想想后世,哪吒敢对着天上吐口水,对象是谁他也心知肚明,但仍旧无事发生,也不知太清祖师都干了些什么。这位圣人无为无不为,做的必然是惊天动地、搅动亘古往来的大事儿。
王鲤一只脚刚刚踏上地面,天地陡然易转。
这一刻,又不知多少人突然之间失去了王鲤的行踪,不由掐指连算。有人不得去处,一时心慌,有人算到一二,便不敢继续。
耳畔海波浪涌之声顿去,山林虫鸣鸟叫取而代之。
白沙海岸突然成了苍翠密林,咸咸潮湿的海风也变成了林间清新且夹杂泥土芬芳的蔚然山风。
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
林深之处有人言,侧耳倾听,原来是在歌唱。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王鲤微微一笑,心下一定。
若是对方真个没有收徒的心思,就不会把他引来了。
而这般改天换地,跨界挪移的手段,便愈发证实了对方的急切。
可是,上清圣人真的不感兴趣了吗?你要再不出手,我可就要拜别人了……
王鲤一边想着,一边转头四顾,不多时,视野穿透密林,看到藏在山间的洞府。
不管那樵夫,他径直前往,少顷便至。
但见,烟霞散彩,日月摇光,洞门紧闭,寂静无人。
门口石碑: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王鲤又回头望向山外。
于他而言,如果能选的话,自然是上清最佳。毕竟他已经算是太清祖师的门徒,若再能与上清结缘,那自然更加稳固。这般想来,蜀山仙宗一为太清嫡传,二为上清源流,三来玉清之地,殊为不易,属实强悍。
走上前去,石洞自然洞开,内里一条石阶向上延伸。
王鲤一步踏上,空间再转,却是直接出现在了一间静室之中。
面前,白发白眉白须的老人盘坐,神情端肃,目光清冷。
王鲤轻轻吸了口气,上前作揖便拜:“弟子至心朝礼,访道学仙,还望收留。”
那老人不言不语,王鲤便始终不动。
片刻,才听对方道:“你是何身份,是何来历?”
“弟子乃是石猴,来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
“既是石猴,何作人身?”
王鲤闻言,褪去伪装,抬头直面。
仅一刹,他便眼童骤缩,倒吸凉气。
只因方才端坐的老人,此刻却变作了一位斜躺着的青年,姿态轻松写意,气质洒脱出尘,目光璀璨如日月,双眉锋利似仙剑。
对方伸手掐起一粒葡萄,抛起来落入口中,轻轻咀嚼,笑意浮现。
“你为何如此震惊?”
王鲤赶忙低头:“弟子心中惊诧莫名,只当是老神仙当面,我也看不穿一二,没想到竟是这般英姿勃发之人。”
青年轻笑一声,问:“你方才在我洞府门前回头,是在等人?”
王鲤:我等的就是你!
“弟子未在等人,只是一时感慨,回望来路。”
“哦~我以为猴子都是顽劣不堪,野性难驯之辈,不想你却是这般知礼懂礼,真不似猴。”
“弟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大概只有生得像是花果山上的猴子了。”
青年坐起身来:“你意欲何求?”
“拜师修行。”
“为何修行?”
“长生。”
“果真?”
王鲤顿了顿,又说:“兴许,可以知道自己为何出生。”
青年眼眸微亮,走向王鲤的同时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自己为何出生呢?”
“因为我没见过从石头里生出来的生命。”
“为何学剑?”
“机缘巧合便学了,而且……弟子觉得自己在剑道方面似乎挺有天赋。”
“呵呵,你这猴子倒也不谦虚。不错,你确实有天赋。如此,废话少说,直入正题吧。”
王鲤当即俯身拱手:“请师父示下!”
青年满意颔首。
“我知你无姓名,往后你便叫……孙悟空!”
“悟空遵命。”
对方没个解释,王鲤也不深究,这般姓名肯定是早就想好了的,现在看到与想象中不同的猴子,才这般显出青年面貌,话语更是洒脱轻快。
“你是带师投艺,且先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王鲤颔首。
倏然,剑心一动,剑意勃发,剑气激荡。
花果仙剑跃出,青光缭绕,莲瓣相随。
身下,一座青莲剑台升起,衬得猴子英武不凡。
下一瞬,玄霆剑诀运转,剑台、飞剑与莲华上顿时雷霆涌动,闪电不息。
青年背着双手,绕着他转了一圈,目光中的思索不曾掩饰,脸色更是奇异难言。
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道。
“我怀疑……你在勾引我。”
王鲤表情一僵。
青年却自顾自地说:“若非全程观察于你,恐怕我还真要以为你是某人给我下的套。”
王鲤心下微松。
“不过,不知为何,我看你这模样实在是有些违和……”青年面露无奈。
能不违和吗?我本来应该是耍棒子的。
好在,青年并未因此而多有纠结,只道:“也罢,你要学长生,我便教你长生,你要学剑,我便教你学剑,只是原来准备的东西却用不上了,平白浪费功夫。”
王鲤:“师父,您教什么,我学什么。”
青年眼睛一亮:“哟,这般听话?”
“师父有命,弟子自当遵从。”
“你心可定?”
王鲤神情郑重:“坚如磐石!”
青年顿了顿,洒脱一笑:“好,那为师也有话:你想学什么,我便教你什么!”
王鲤一时间竟忍不住感动起来。
“我看你必然是要精修剑道的,此事易尔,你且坐下,为师为你讲道。”
王鲤固然激动,却还是说:“师父,讲道之前,可否先容弟子问个问题?”
“自然可以,你且说来。”
王鲤没有半分犹豫,剑心展露,接着勾连魂魄,现出真灵。
他的真灵,自然是那长条模样,外形似剑而非剑,更像是根棍子,但深藏其中,剑道内蕴的气息却绝对躲不过青年的双眼。
剑灵!
只一眼观之,青年顿时眼眸微亮,可紧接着便剑眉高扬,大袖一挥,顿时大道之韵化作屏障,将整个静室与天地隔绝,迷迷蒙蒙犹如天外混沌。
“不对呀!”他不禁感慨,“你这东西不对劲。”
王鲤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问:“师父,弟子难道修错了?”
“错?”青年顿时哈哈大笑,“错当然算不得错,甚至很对,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不,比这世间所有人都更对!”
王鲤愈发困惑:“那师父所说的不对指的是?”
青年不答,却道:“剑意和剑心我知道,后天生灵学剑,剑意是根基,意由神出,是奠定剑道之基;剑心是核心,人族又将剑心和人心合一,开拓了剑道,我也曾指点过他。”
“师父,那位前辈是?”
“他死了,无名可传。”
王鲤立时震惊莫名:“死了?为何死了?”
如先前所言,剑心是后来者开辟之道,万族共学,已成不变之理,开辟有功德,后世之人每有习练,他便多一分气运。
王鲤本以为这位人族先辈至少也能证道大罗。
可是……死了?!
青年不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鲤被他看着看着,心头莫名一凉,不禁口干舌燥。
青年见状,笑出声来,走到王鲤面前,俯身拍拍他的肩膀。
“你这只猴儿当真聪明。没错,你猜对了,他和你一样,在剑心之后继续钻研剑道,不过与你也不一样,我看你是自己修出来的,而且多半不知其理,但他不一样,他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族能够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剑道之强,的确容易用来填补人族孱弱的实力。我记得在我指点过后,他很快就有了些成果,当时大道震颤,剑道共鸣,天地异象丛生,我正要前往庆贺,可你猜接下来怎么着?”
王鲤摇头,眼中满是疑惑。
青年脸上浮起两个酒窝:“他遭天谴了。”
王鲤霎时心头剧震。
“神雷自天外而来,浩浩荡荡,天庭摇晃,地府震动,万灵瑟瑟发抖之间,他和他的部落一起消失,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包括他和他们的名字。”
王鲤只是想象一下,就感觉遍体生寒。
他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
天外神雷、部落。
前者,既然是天谴,那应该是紫霄神雷了。
后者,部落之说,至少在夏朝家天下以前,甚至更加久远的年代。
相较而言,那位前辈是真的为了人族之崛起而悟剑,道德境界比王鲤高出了不知多少。
“师父,他便是如我一般吗?”
“不错。”
王鲤拧着眉头不解:“为何如此,剑道开悟,怎的会有天谴呢?”
青年回身坐在榻上,“简单,因为你把修行推入魂魄不算,还深入了真灵。”
“真灵……”
王鲤细细思索,一时若有所悟。
青年却也不急,只等他慢慢想来。
片刻,王鲤道:“师父,弟子还是不明白。”
实际上他已经有一些明白了,但是不能随便说。
“好,那为师告诉你,因为真灵是天地之灵,是万族繁衍的重中之重,也是整个天地之所以充满生灵与活力的根本。真灵入道,对大道的感悟会更方便和深入,轮回转世,真灵不灭,自我不灭。同时,大道也会因真灵入道而崛起壮大。”青年一顿。
王鲤便问:“这不是好事吗?”
“好坏是相对的。”
王鲤不吭声了。
青年也不继续,只道:“按理说,你修成……你把它叫做什么?”
“剑灵!”
“好,你修成剑灵,应该立刻遭天谴才对,如何却走能到我面前来?”
王鲤大概知道一些,但此时只能摇头:“弟子不知,甚至如您所言,对剑灵之境也不甚了了。”
青年倒也不疑有他,只是摸着下巴,抬头低声自语:“难道老湖涂了?”
王鲤把头埋得更低了,他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来。
好一会儿,青年摇了摇头,认真地打量着他,严肃地告戒:“剑灵之妙,我亦不知,当年他却是死得太快了。你自己好生琢磨,当有大用,将来若能传世……算了,还是别传给任何人,我怕你被雷噼死。自己修行剑灵吧,莫要与任何人言说,更不要如这般傻兮兮地主动对外人暴露。”
王鲤点头:“弟子明白,但您是师父,不是外人。”
青年嘿嘿一笑,面上无甚出奇,眼底却有几分满意,视野里尽被这只猴子占据,莫名地便想到了当初,于是一番回忆感怀,难以言述。
王鲤见他久久不言,想了想便问:“师父,那位来自人族的前辈没留下名字,但是您应该是知道的吧。”
“嗯,我当然知道,不过对他来说,名字显然已经不重要了。”青年眨了眨眼,还是接着说道:“他死了,但没死干净,如此一位剑道天才,我怎会坐视不理呢?哪怕有的人不希望我做,可我生来便不是那听话的性子,所以还是做了。”说到最后,他的笑容更止不住了,甚至内里隐隐约约地还带着些嘲讽。
王鲤视而不见,只说:“那他……”
“莫问,他现在好好地活着呢,而且……”青年看了看他,又笑起来:“你会见到他的。”
王鲤闭口不言,也不深究了。
青年又说:“我本来化作那老人,逗你一逗,教你一教,结个缘法,未来……本想往后再不现身,你也莫要说自己是我徒弟,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只精通剑道、天赋极佳的猴儿,你所修之剑诀,源流在我,的确有缘。”
王鲤面露惭愧地笑了笑。
“你可知我是谁?”
“弟子不知。”
“那你可听好了。”
王鲤竖起耳朵重重点头。
“吾乃……菩提祖师!”
王鲤:“……”
我信你个鬼啊,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也喜欢骗猴?
青年叹道:“你呀,将来多灾多难,命途多舛。为师是救不了你了,要不然又得被人呼朋唤友地围攻一顿,所以,只有你自己才能救得了你自己。”
“弟子……”
“莫要多言,且听我说。我不知道你是何性子,但你绝非顽劣之徒,可你身为猴子,别人一看你,就会觉得你本性桀骜难驯,这是缺点,也是优势。有时候你不妨试试桀骜一些,看看别人到底想对你做什么,或是想要让你做什么,不要被人当成枪使。”
“弟子明白。”
“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在推算,但他们算不到的,就像当年我也算不到一样。从今往后,你可要好好修行,莫要懈怠,不管身在何方,你都是我的徒弟。”
“师父教导之恩,弟子永世不忘!”
“好,希望真的不忘吧!来!为师给你讲道传法,能悟多少,能学多少,便看你的本事了。”
青年开始讲道,一时间仙音鸟鸟,地涌金莲,王鲤霎时沉浸其中,道韵笼罩,道法入心。
两人讲道时,山外也不宁静。
一道仙云飞来,驾上白衣飘飘,脑后金色圆光,手托羊脂玉净瓶,面貌和善显慈悲。
观音菩萨眼看即将入山,忽闻一声呼唤。
“观音菩萨不在南海静修佛法,来这荒山作甚?”
白云一顿,观音转头看去,只见山野深林中走出一个挑柴的樵夫,身穿粗布麻衣,长发用藤条竖起,腰间别着一把斧头。
他放下肩上柴薪,擦了擦粗糙脸颊上的汗珠,笑容温和地看向半空。
观音面色一整,道:“此地可不是荒山,我听闻此处有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洞主乃是集释道儒于一身的大能修士,空寂自然、真如本性、与天同寿、历劫明心。于是特来拜访。”
“哦?此地竟然有如此大能,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道人,看来是我错过仙缘了。”樵夫面露愕然,看起来甚是遗憾。
观音一笑:“这世间修行者无数,若这位也普普通通,那天地间又有谁人敢称自己为仙呢?”
“菩萨此言谬矣,若不是普普通通,又怎会被兄长联合外人欺压?”
观音顿时没了笑容。
这般言语,她却是不敢往下接续的,身份不够,地位更不够。
樵夫却只是微微笑,好似半点也没在意自己说的人是谁。
少顷,观音平静地说:“阁下说笑了,你非是凡人,何必伪装。”
“我伪装了吗?”樵夫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感觉很好啊,我本来就是这般模样,你恐怕不知道,我在洪荒时就已经做这般打扮了,那时候我的族人也是如此,有何问题?”
观音轻轻摇头:“并无问题,阁下还请自便,吾这边进去拜访了。”
“等等!”
“阁下还有何事?”
“我很好奇,你真的敢去见他吗?还是说区区化身,损失了也罢?”
观音面不改色:“阁下多虑了,只是拜访而已,有何不敢?”
“好!不愧是佛门菩萨,不过你可能进不去了。”
“阁下真要拦我?”
“拦你?”樵夫不禁轻笑,转手抽出腰间的斧头,“我为何要拦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脑袋,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
这斧头原是凡斧,却在他握住斧柄时褪去斑斑锈迹与红黑泥痕,霎时间血煞之气滚滚涌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立时聚气一片浓郁的黑云。
观音瞥了一眼斧头,眉头微动:“你也懂斧法?”
“不懂,只是当年和他学了几招,想来够用了。”
“阁下怕是多想了。”
“你是这样想的?”樵夫顿了顿,把斧头插回腰间,转手取弓搭箭一气呵成,又问:“这样呢?”
观音菩萨霎时变了脸色,但还算沉稳地站在云头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太知道了,因为我以前经常这样干,你不会不知道吧?”
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箭,却让观音菩萨感觉如芒在背,危机缠身。
僵持片刻,观音菩萨神情稳定下来。
“那石猴乃天定取经人,收徒结缘无碍,但此事关乎佛门大兴,万不能有失。”
樵夫见状,放下弓箭,笑道:“不知封神之时,你是否也如今日一般奔波来去,上下操心?”
观音被刺,却仍能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方才师叔蒙蔽天机,截断石猴因果,我如何能不前来一观?”
“那又如何?他是天命之人,截断因果只是一时罢了,不想让你们时时刻刻在背后偷窥而已。还有,现在就别叫他石猴了,他有名字,叫做……孙悟空!”
观音这时眼底稍稍荡起微波,这般为石猴取名,绝对有纠缠的,哪怕知道会是这样,却还是难免有所波动。
要是她早知石猴会被截和,而不是去往灵山,那她早在南海上就该把石猴接入紫竹林去。
她自己教,总比给外人教要好得多。
这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虽然处于西牛贺洲,可此前却偏生无一人知晓,灵山如来也好,两位圣人也罢,皆无察觉。若非随石猴疫病现身,还不知道要被隐瞒多久。
都说通天圣人不精算计,可想来对方只是不需要而已,真要算计起来,未必就比另外两位差了。
在整个佛门眼下,把天定石猴引入门下,谁还能小看他的计谋?
至于通天的实力,准提有话说。
这样一个圣人,绝对比封神之时更难对付。
观音菩萨望了一眼紧闭的山门,“阁下既然如此言说,那贫僧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樵夫摆手:“慢走不送。”
观音离开,樵夫回首望山,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即挑着自己的柴薪,唱着那满庭芳的词,消失不见了。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自王鲤拜师之后,便始终安心与此地修行,每过一年,他便听通天讲道一次,而每听一次,便要耗费半年多的苦功才能勉强将一部分化为己用。
山里没有什么师兄弟,只有他和通天。
王鲤问过,但通天却说:“你如果真的想要,我也可以给你变一些师兄弟出来。”
王鲤:“大可不必。”
没有什么机锋,没有敲脑袋然后三更半夜会面。
通天很直接,王鲤学什么他便教什么。
因此,大品天仙决他还是学到了,天罡与地煞一百零八神通也尽皆在心,筋斗云熟稔于胸。
此外,剑道传承却无具体,只是得了道韵加身。
上清剑道贯通真灵,加持剑灵,足够王鲤借鉴与参悟到大罗之前,证道大罗之后自然要走自己的剑道。
可这上清剑道道韵,远比任何功法传承都要更加珍稀。
通天之剑,上清剑道,几乎已经包含世间一切剑法至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是王鲤今后学习任何剑诀都能以上清剑道为源快速掌握、精进甚至加以修改调整。
坏处是,将来如果要以剑证道,那就必须脱离上清剑道的范围,走出独属于自己的道路。
剑灵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境界,人族前辈遭天谴,王鲤机缘巧合再开此路,后世必然不会被天谴了,但通天说过,想要以此证道还不够,最多半步。
王鲤要做的还有很多。
可能听圣人讲道,自古以来都是稀世机缘、绝世奇遇。
通天讲的浅显,但简明扼要的也是大道真言,对王鲤悟道的帮助非同寻常。哪怕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还有人能听圣人讲道么?
恐怕没有几个了,因为自上次封神大劫之后,圣人无故不得入洪荒。
王鲤感觉这一次回去之后,他真的要原地起飞了。
因潜心悟道之故,他没有刻意提升修为,但身体天赋上佳,天劫还是来了。
他提前做了诸多准备,更是放下面皮请求师父在旁守护。
通天满脸嫌弃,王鲤却可安心。
然而,天劫降下后,他几乎什么都没做,便迅速地渡过去了。
像是走了后门作弊一样。
仙光降临,洗涤神魂。
石猴之身,褐黄色的毛发变成了金色,孤拐面渐渐圆润,虽然仍是猴子,却剥离了一些吓人的丑陋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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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仙胎孕育,此时更显神圣。
王鲤引导仙光入真灵,把好处捞得更深刻许多。
迈入天仙之境,王鲤心中衍生出了一些错觉,好似他此刻就能摘星拿月,斡旋造化。
实际上他差的还很远。
通天一眼扫来,王鲤瞬间冷静。
“你是妖族,肉身太弱可不行。”通天说道。
王鲤:“师父,步入仙境,剑心愈发稳固强大,时刻强化躯体,想必不日便能大幅提升。”
“不妥不妥,剑心之道,终究是给人族用的,人族修行神魂为重,三花五气与先天生灵一脉相承。妖族虽然也这般修行,可你们的身体也同样重要,哪怕比不得洪荒时期的巫族,可修炼到精深之处,或可衍生天赋神通,所以妖族都会兼修炼体之法。”
王鲤明白了:“还请师父赐法。”
通天屈指一弹,灵光入脑。
他紧接着便问:“你可知你来这儿多久了?”
“十年了。”王鲤并未急着日子,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听通天讲道十次,每次大概只有一刻钟。
“十年……短短一瞬罢了,你也成仙了。”
王鲤心头一紧,抬头唤道:“师父……”
通天一笑,“看来你猜到了,为师的确该走。”
王鲤嘴唇抿动数次,这才跪下来叩拜:“弟子恭送师尊。”
通天伸手揉着猴头,叹道:“十年,十讲。为师并没有可以传你境界提升之法,更没有让讲道的金莲融入你的身体,提升你的修为。为师所讲,多是剑道理解与感悟,很多东西你现在理解不了,但未来却可令你受益匪浅。而且,如此一来,你也不会浸入藩篱,落入窠臼,将来更容易走出自己的道路。”
“师父苦心,弟子晓得。”
“悟空啊。”
“弟子在!”
通天认真地说:“你要记住,你是半个先天生灵,生而有天相助,出世自然要报还天地,否则天憎地恶,大道难行。”
王鲤抬头,面上尽是愕然。
通天此言,颠覆了王鲤先前的想法,甚至可以说,他在告戒悟空一定要完成某些事情,不然虽不至于天谴,可也必然要受天地排挤,修为难进。
看着王鲤的眼神,通天笑道:“初来之时,我就看出你是个不愿受人束缚,不愿被人驱使的性子。如今你随我修行十年,更是心向逍遥,只做无拘无束之仙。然否?”
“师父所言,全然无差。”
“唉,可这对你来说却不是好事儿啊。如我所言,你既然得天地相助而生,那就必当报还。天地让你去做,你如果非拧着不去,那最后遭罪的还是你自己,甚至你若死了,你的肉身还会生灵,下一个灵魂还是要去做的,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王鲤故作思索,好一会儿才说:“弟子明白了,这天地让我出生,便是要我做事,我若不做,便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通天拍拍猴头:“可以这么说,只是听起来十分残酷。不过,这世间万事万物,万众万灵,从天地间取一,便要还一,生前不还,死后尽散。仙者长寿,取之愈多,必有奉献,否则灾难加身,万劫难逃。若大家都不愿还,那便劫气弥漫,以死相抵,方能使天地复归自然,均衡循环,不使湮灭。这便是天道。”
王鲤一瞬间想到了封神。
大概是因为亲身经历且遭遇大败,通天的感触十分深刻。
“师父的意思,弟子当主动历劫,偿还天地果报?”王鲤也十分直接地问道。
通天看着他,半晌不曾言语。
最终,蓦地一笑,摇头说道:“不错。见到你之前,为师想的是,如果你性情顽劣不堪,那便让你去搅局,后来看你在花果山修行炼剑,还有几分灵性与定性,我便想着是否帮你一把,虽然还是要受些苦难,但正好磨炼你的心境,将来大道可期。只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沉稳之人,且清静之心颇有某人之风,那么劫难于你而言便只是劫难而已,并无太多好处。如此,何不主动一些?”
王鲤听来,亦不禁心头一动。
改变轨迹,他的第一念头自然是不去取经。但这很难,他自己都明白这几乎不可能做到,只是想让取经的前、中、后过程更加不同罢了。
可是,如果他主动去呢?
猴子出生之后一直都在叛逆,直到五行山下五百年后才稍有收敛。
那么,如果似通天所言,顺天而行,还了天地孕育的恩情,又会是什么光景?
重点在于,这样做同样是在改变,甚至可能改变得更加彻底!
毫无疑问,通天为他提供了一条崭新的思路。
“你此行归去,当谨言慎行,以你心性,不惹麻烦,不生事端,便能安稳度过,若心生妄念,虽不致死,便难免遭罪。”
“师父,若有人刻意欺压,又该如何?”
“遭人欺压,自当还击,但不可牵连无辜。你如今是天上地下皆可去得,因缘际会之下,莫要被一时冲动控制了头脑,需将清静时刻维持,凡事三思而后行,方能清楚得失,才可做出抉择。”
王鲤想了片刻,点头:“弟子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
通天满意颔首,“你潜心剑道,至真至诚,将来或许再难相见,为师便在传你四道剑印,你可细细参悟,个中妙用,可谓无穷。”
说罢,他长袖一挥,顿时显出四柄仙剑。
静室内立时被剑气、血气、煞气、杀气尽皆充盈,瞬间阴雾缭绕,宛如天地尽显杀机。
王鲤的真灵在这一瞬也被冻结僵硬,恐怖的剑韵遍及周身。
下一瞬,气息收敛,雾气消散,王鲤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四剑,不由急促喘息。
非铜非铁又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诛神利害戮仙亡,陷仙到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听过无数次,幻想过无数次,可当它们真的突然出现在眼前之际,王鲤仍然兴奋地猴脸比猴屁股还红。
见状,通天笑问:“喜欢吗?”
“喜欢!”王鲤老老实实点头,试问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不喜欢诛仙四剑的吗?
准提除外。当然他也只是不喜欢被诛仙四剑追着砍,如果这四剑是他的,你看他喜不喜欢。
通天一指,诛仙四剑来到他面前静静悬停。
“喜欢就多看看,待会儿我可要收起来了。”
王鲤:“……”
好吧,其实能看看也就不错了。
“师父,这四剑有何玄妙?”
“玄妙?不,作为剑,它们最大的玄妙就是锋芒。”
通天说着,诛仙四剑逐一遁出虚幻剑影,没入王鲤体内。
王鲤不作二想,将它们挪入剑灵之内。
“你倒是胆大,若一个不小心,你可就要真灵消散了。”
王
鲤笑道:“师父为剑主,弟子何须忧心?”况且,如果不将它们收入真灵,回去之后岂不可惜?
“哈哈哈!说得好!”通天大为畅快,拊掌而笑:“今日你我师徒就此别过,往后你当主动应劫,但也莫要失了本心,若有一天实在生死难解,那边大声唤吾之名。”
“菩提祖师?”
“错!”通天收起诛仙四剑,身影在虚化中渐渐消失,可声音却是如雷贯耳,刹那冲出山林,遍及四洲,震动天庭,响彻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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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听好!你的师父是上清!
通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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