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长灯照着那重伤的螃蟹,橙黄的膏油不停从窟窿里往外淌。
但这螃蟹似乎并无痛觉,横着腿儿就朝着为首的谢大人冲锋。
谢大人抵挡了两三回合,吃不住气力,匆匆退下。
他这一退,便卖了随行的民卫。
只见那螯钳夹起一个民卫的脖子,并未夹断,只是一甩,脑袋连着脊梁骨抽出来,尸体甩到了人群之中。
那些民卫本来还想上前围击它,但看到此景吓破了胆,推推搡搡往后退。
反正它受了重伤,就要死了对吧。
便是谢教头也是这般想的。
螃蟹把脑袋送到口器里,嚼碎了,红白之物粘在碎发上落了一地。
季通深吸了一口气,这帮蠢东西,不趁它病要它命,竟然还往后退。一个碗大的窟窿对着螃蟹来说算得了什么?
他搬运气血,脚踩天罡变。身段下沉,口鼻喷出四条白烟,尖锐的嗤嗤声儿吸引了众多视线。
呵!
季通咬着牙关,低沉的声音念咒模糊不清。
“六丁六甲,乾坤借法。武定乾坤变。”
一道闪着火光的人影冲向了螃蟹。
骨朵朝着螃蟹顶壳砸去,螃蟹举螯抵挡。
嘭!
势大力沉,那螃蟹的螯钳竟然被砸下去。
季通肌肉臌胀,半空裙甲裂裂,铁头鞋踢打在螯钳的关节之处。
一脚,两脚,三脚……三脚之后,滞空力竭,便要落下。季通拧身一转,借腰腹之力,挥舞骨朵。
叮叮叮……火星四溅。只见那着甲汉子转着圈不停地击打螯钳关节。
螃蟹挥舞另外一只螯爪夹向季通。
他听见了耳畔呼呼风声,余光看到了比螯钳小些的螯爪,半空团身,双骨朵同时砸向螯钳。
螯钳砸在霜白的礁石上,白白的蟹肉被冰霜覆盖。
继而他借力起跳,脚踩螯钳断肢之处,跃到一旁。
脚尖挑起一把断刀,用指尖奋力捏住。力从足尖起,拧身旋转,脱手而出。那刀片带着火光戳进了螃蟹口器之中。
季通回眸看向一众民卫,“还不快快围杀这螃蟹!”
此时那些民卫终于一拥而上,用长刀劈砍螃蟹八足。
这只螃蟹解决了,季通便瞥向周边战阵。
他毫不犹豫,踏步而出。化作一团火光,从旁偷袭另一只螃蟹。
民卫消耗了这些螃蟹大量力气,季通打杀也显得从容。
此时岛礁外头,狩妖军的快舟才停船靠岸。
只见那些狩妖军身着乌黑铁片鳞甲,面胄只留视窗。皆双手持丈许长戟,腰间挎宝刀。季通通晓阴阳,能看见铠甲上散发着浓浓煞气。
一个民卫团练教头赶忙拉开自己的手下,给这些兵士让路。
季通本来还喘着粗气,瞧见了兵士登陆。他站直了,大手一挥,气血迸发。火红色的光焰大手,捏碎了弥留之际仍要偷袭的螃蟹螯爪。
一个队长一样的人物从他身旁路过,言语轻松地说,“你很不错。比我强。”
长戟银光一闪,螃蟹八足尽数被削掉。
而后那些民卫开始把螃蟹尽数搬运到小船上,准备往回运。
岛礁之上再次传来幽幽的笑声。那哼哼哼的笑声里,充满了不屑。
季通听见后,眼睛一眯,放下卷帘铁胄把骨朵插回腰带。走到一个教头的尸体旁,他俯身拾起一根镔铁长棍,继而随着兵士前进。
领头的队长侧头瞥见了季通,大喊一声,“我等要结阵,怕是顾不得你……”
季通咧开大嘴笑道,“某家授命于少爷,保尔等平安,岂可半途而废?”
渐渐深入以后,岛礁的陆地上阴风阵阵。这腥味,并非是海藻的腥味,而是血腥味儿。
阴风吹过,那大绵羊终于说话了,“本岛主吃人从不吞魂,不曾害了人道。他们出海,狩猎海货。我等妖精抓了民船吃肉,本就是天道纲常。尔等前来讨伐我,不合规矩。”
覆雪的土地翻涌,一具具白骨爬起来。这些白骨兵身上包裹着泥壳装甲。
数队兵士集合,组成了一个八面阵。
阵中央的队长取出宝钱,念诵经文。
北方陆地方向飞来了五彩光霞,落在军阵之上。
“护卫人道,清除邪祟!杀!”
“杀!”
八面阵冲锋上前,展开之后,像是海鸟张开翅膀。翅膀挥舞,两侧交替渐进。
长矛刺出,收回。补位,刺出,收回。
打头阵的三列,乃是队长带领精兵,交替轮次,无一合之敌。最后一列则始终面朝后方,防止妖邪偷袭。
半空两架木鸢飞过,将战况报与主舰。
战舰之上,百发弩矢已经祭炼完毕。开始准备装弩。
弩车拉到了船舷一侧,另一侧则开始配重。
船首与船尾哗啦啦啦放下船锚,稳定船身。
季通轻松地尾随着战阵,脚步轻快。他似乎终于完成了儿时夙愿,做那领兵征讨邪祟的大将军。
但这些白骨兵当真那么容易对付吗?
本来已经清空战线,但倒下的白骨兵重新聚合站起,泥甲将骨头裹住。冷风一吹,荧光点点。这泥甲更硬了。
再观战阵前出,已经陷入重重包围。
季通孤身一人在外,穿插白骨兵队伍里甩着棍花,将白骨兵的颅骨击碎。围上来的白骨兵还未等出手,上砸棍,下挑棍。几下便打碎了一个。这柄铁棍沉归沉,用料不怎么样,祭金手段更是一般。他才大开大合地打了几十下,两个棍头儿已经形变。配重不平,棍中部分更是手感绵软,越发使不上力。
呼……
季通吐出一口浊气,屏息凝神。两鬓青筋跳动,他慢慢闭上双眼。从背后抽出来陌刀。
一路精心照料,每到一处,季通总要想着找来祭金店铺,把这陌刀重新祭祀锻炼一番。加工加料,如今它早已非是西耀灵州那时的凡铁。甚至比狩妖军手中的斩妖兵器更加锋锐。
他左脚向前迈出,虚步点地。右股弯曲下蹲。一手握紧了刀柄,一手担在刀背。陌刀高举头顶。
季通再次用出了军中战刀起手式。手腕带起刀风,双手握持刀柄,左脚滑步向前,右腿用力一蹬。
刀光横劈。
“六丁六甲,乾坤借法。金刚不坏之变。”
季通身上的金刀符与保安符同时亮起。
他的扎甲之上闪耀金光,好似又附上一层重甲。陌刀被金光延长,双手握持之下,割开了空气,爆鸣声不断。
战阵终于抵达了大绵羊面前,因为季通一直垫后,他们不曾腹背受敌,深陷重围。
“冲锋!”
狩妖军尽数杀向妖怪。
大绵羊毛发膨胀,那些长戟根本戳不透。
绵羊被这些虫子一般的凡人戳了几下心生厌烦,前蹄一踏,弯角顶向战阵中央前排。
数个兵士与领队同时丢了手中长戟,拖出背后的硬盾。并做一排,抵抗绵羊的顶击。
只是一瞬,妖气迸发。前排持盾的兵士化作了飞灰。
第二排几乎是瞬间,也持盾顶了上去。
季通手持陌刀,一跃而起,半空大喝,“妖精!看刀!”
妖精前蹄再次踏地,地面摇晃,那些捅刺的兵士站立不稳,根本没法出击。
狩妖军的将领用余光瞥向了主舰。主舰依旧没有信号,那么便只能硬战。把这妖精定在此处,好让船上弩车瞄准。
主将深吸一口气,胸腔像是气球扩张一般,整个人变大一圈,把鳞甲撑开咯吱咯吱响。他面目瞬间变得通红,与季通搬运气血身上蒸汽腾腾红光闪烁不同。只见那主将身上散发着金光。
绵羊用弯角顶开了季通的长刀。
叮。
季通口吐鲜血倒飞而去。落在了白骨兵之中,赶忙挥舞长刀,保证自身安全。
狩妖军将领目光决绝,接替季通去做主攻。
金甲将脚下石块碎裂,半空疾驰。手持双刀,刀锋对准了绵羊的横瞳。
绵羊原地站定,浑身化作石块。
长刀断裂,刀刃飞出。第二刀紧随而至。震得金甲将手掌发麻。但力已尽,落地后从手下尸体手中拿过长矛。身躯前探下压,弓步用力一蹬。人影手持长戟刺向绵羊后门。
绵羊那短小的尾巴将肛窍盖住。
金甲将变招,以长戟撑地,一跃而起,单刀跃到妖精后背。
绵羊的横瞳臌胀,变成了一个圆球。对应变化的是,它头顶的弯角开始伸直。竟是两股拧成的一根角。它头上双角,竟变作了四角。
海面九天之上,有前去赶往汉朝南部治理浊染的修士经过。他们驻足半空,俯视着人道狩妖军作战。
其中一人说道,“师兄,那绵羊,怎么好似蝼?”
“上古妖兽血脉,若要死在此处,也着实可惜。”
“二位师弟不必着急。它死不掉……”
与此同时,在战船中观战的杨暮客,也察觉到了战场变化。他认得这种妖兽的形态。
在青灵门中读书之时,看到过这种羊怪的描述。蝼,头生四角,如羊,食人。
从一开始,杨暮客就没有闻到妖风的味道。的确是绿光幽幽,黑云滚滚。但那只是有邪气,并非是有妖气。
所以这绵羊,不是寻常妖怪。
金甲将被直角刺穿了,挂在羊妖头顶,奋力挣扎。
季通一跃而起,将那金甲将抱下来。躲开了羊头攻击,落在地上。
“兄台!拖住那羊妖,舰船正在瞄准。”
季通望向远方光源,模糊之间根本看不清哪艘是主舰,哪艘是自家少爷所在战舰。再低头去看,那将领已经没了声息。
季通放下将领尸体。轻身符拍在腿上,再替换了新的保安符与金刀符。
陌刀落在了刚刚起跳之处,季通抽出尸体身上的长剑,“给我盾牌!”
嗖地一声。
军阵之中抛出一面硬盾。
季通一手持剑,一手持盾。化作一道红光,撞向蝼怪。
蝼怪拿着头上尖角迎击。
火光迸发,季通身上的金刀符护体,长剑剑尖伸长,金光戳在了蝼怪鼻尖。
蝼怪吃痛,想要挪动地方,四下兵士却用长戟攻击它的四蹄。
因为法力尽数运至头顶,四蹄的防护反而没那么强。长戟竟然戳破了石皮,流出殷红鲜血。
它疯狂甩头,长角抽在了季通的盾牌上。
季通如何能吃住这般力道,人如火流星一般砸在地面。
正在此时,光源之处一声炸响。半空烟花绚烂。
一根弩矢化作流光,戳进了绵羊的厚毛里。
一发即中,后续弩矢连作了一条线,每一发弩矢皆是精准命中。
蝼怪遭受弩矢攻击,发狂踏地。
轰隆隆之声,地面裂开。从它所在之地,地表鼓起圆环向外蔓延,凶猛的波动将兵士甩飞,重重落在地上。而第二道波纹已至,像是浪花一样把人拍在地下,压成了肉泥。
季通手掌一拍大地,整个人飞在半空。
看到那些白骨兵已经散架,再侧头一看。那妖怪竟然变作一道光飞向了北方。
而那些弩矢并未停下,找不见目标弩矢竟然直扑季通。
季通怒目圆瞪,恍惚之间,他掏出了少爷今日给他的那一沓符纸。
哗啦啦,符纸随风飞舞,尽数燃烧。
天地灵炁汇聚到了一张符纸之上,正是杨暮客今日所绘制的祈神符。
金克木。
西方灵炁汇聚,应季通心相,化作一根长矛迎击而去。
那木性弩矢遇见了克星,在半空被金炁摧毁。
过了许久,季通乘坐快舟回到了战舰之上。
他想到了那张祈神符的威能,后悔不迭。惭愧地说,“少爷……小人……没能打退妖邪。让您失望了。”
杨暮客摇头。他抿着嘴,忍住了心中怒意,纵然有千般怒气,不该撒在自家护卫身上。
“你做得很好。那狩妖军百余人,不如你。”
筑基之中,杨暮客灵觉敏感。岛礁上所发生之事,他尽数洞悉。土性的蝼怪血脉,于大海之上捉人果腹?最后更是化作一缕香火神光逃走……
这不是妖精,这是家神。
而这些狩妖军,出海之前竟然就准备好了木性弩矢,并且用血祭之法加持灵性。
专门克这土性蝼怪。
杨暮客因为筑基,一直半开灵视。所以九天之上驻足的修士也不曾逃过他的灵觉。一群飞天修士,竟然就这么看着兵士上前送死……
他弄不明白,这里究竟谁是正义之士,谁才是邪恶之徒。
船队功成而归,那处礁石浮岛渐渐沉没。溶解在茫茫大海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九天之上的修士也继续向西,去驰援治理浊染。
有趣的是,这些飞天修士,竟然无人发现船中也有一个正在筑基的修士。
落地之后,因为城中宵禁。狩妖军亲自把人送到了巧缘客栈。
杨暮客去小楼屋中点卯,把今夜狩妖一事说了个明白。
“你去那城西,可曾见过他们售卖鱼获?”
杨暮客摇晃脑袋。
小楼轻笑道,“既是不曾售卖鱼获,也不见有多少渔船,怎地还能叫做渔港?”
杨暮客这才坐直了身子,“所以那城西,皆是港口黑产?”
“来,我问你。你觉着,乾朝这多财之地,因何富庶?乾朝地方,不曾见过有什么工造之地,也不是产粮大区。而那庄氏,在乾朝万年不败。凭了什么手段?”
“走私?”
小楼用指头去戳杨暮客脑门儿,“还是那般单纯!庄氏家大业大,能去做那走私的小买卖?庄氏才是这港口的主人!而那家神,是给他看门的狗!”
“小楼姐,那我今夜,岂不成了为虎作伥?”
小楼嗤笑一声,“那庄家又不是什么好人……帮着别个,断了他家财路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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