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锦琇烧完经书,天色已经晚了。
彩霞满天。
似锦缎。
李景遂递给玉山一封信。
“这是锦琅给你的。”
玉山接过来。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拆开,看着锦琅写下的摇摇晃晃的文字。
前太子杨琏成为了康化军节度使。
本来这个位置是杨隆演的儿子杨珙的。
当初杨隆演临死的时候,哀求千万别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吴王的位置。
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失去自由。
可是现在他的儿子辞了康化军节度使的官职,正在动身前往永宁宫。
锦琅在信里面写着,李昪已经命令杨家人都搬去永宁宫了。
不清楚杨珙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选择和家人在一起。
也许像徐知询的弟弟徐知证那样向李昪表忠心,就不用进入永宁宫。
可是杨家人,到底还有一点儿骨气在。
摇尾乞怜太难看了。
同时,李昪想让杨琏赶紧去池州赴任。
宋齐丘又一次给李昪建言,趁此机会,可以劝公主与驸马和离。
永兴公主还可以嫁给别人。
至于这个别人是谁?
就比如,他的侄子,宋摩诘。
锦琅很爱杨琏。
她想和丈夫白头偕老。
“这节骨眼上,还想着白头偕老的事情,活着就是地狱,白头不白头,都是虚妄。”
玉山公主看着信纸叹息。
锦琅死活不肯和离。
李昪也没有办法。
不过这一次,李昪有些心动,他要和女儿好好谈一谈,想劝她还是和离吧。
她现在是大唐的公主啊。
宋齐丘有些后悔,不应该把宋摩诘打发到玉山公主身边。
还不如趁着杨琏去池州的时候,宋摩诘把永兴公主勾引到手。
永兴公主可是李昪最喜欢的女儿。
虽然没有什么护国公主的名头在,可她是皇后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嫡公主。
只要当了嫡公主的女婿,谁当了太子,都得高看一眼。
宋齐丘当初押错了宝,和李璟的关系很尴尬。
当李璟还是徐景通的时候,他就文采非常。
可是徐知诰总觉得,大儿子还应该表现得再惊艳一些。
徐景通写出了“栖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这样的诗句。
文笔优美,音律铿锵。
挺好的。
但那宋齐丘偏偏鸡蛋里头都能挑出骨头来。
“栖凤枝、化龙形,看起来是富贵雄壮之语,可是后面写的就都是丧气话了。栖凤枝梢竟然是柔弱的,化龙形竟然只是依稀。真是不吉利。”
徐知诰听了,眉头紧锁。
“一直说景通应该由嫡母教养,可是宋氏总说景通文弱,不在她身边不放心。结果教养成如此模样。”
笑话,其实景迁也没在王氏身边教养过。
王夫人只养了玉山一个人。
不过景迁长大一些,喜欢跑去玉山那里自言自语。
在徐知诰看来,便是王氏已经教养过景迁了。
宋齐丘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景迁身边的佐臣陈觉和宋齐丘是一党的,看出来徐知诰对徐景通不满意,趁机说:
“徐公,景迁熟读兵书,对《六韬》的内容已经烂熟于心。他常常说,要做和徐公一样的俊杰。”
徐知诰听了,满脸欣慰。
“天下如此不太平,光会做诗词怎么能行。景迁这种能文能武的人才,才是国之希望。”
景迁小小年纪,就被授予左仆射参知政事的官职,派他时不时去广陵,让整个吴国的大臣,都知道景迁有多聪明能干。
周宗却在背后摇头:
“过慧易夭,过宠易殇。徐公知诰对景迁太好了,众矢之的未必是什么幸事。”
玉山公主离开家之前,景迁问她:
“玉山姐姐,你能在佛前多为我祈祷吗?”
“你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吗?”
“玉山姐姐,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和大哥争?”
“哦?你和大哥争了?我怎么不知道。”
景迁低下头。
“玉山姐姐,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玉山给他一卷《维摩诘经》。
“你我同年而生,你是无上贵人,而我是洗脚贱婢之女。从种种相上来看,弟弟的烦恼,我注定无法全然明了。只希望这卷经文,能给你带来平静。”
景迁没有接经文。
“姐姐整日念的这些东西,在这个世道真的有用?如果有用,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不肯当小和尚,非得跟着杨行密出来,又跑去做徐家的儿子?”
玉山把经文收回去。
“罢了,你不喜欢,那就不强求。你我男女有别,你是父亲的爱子。我是无足轻重的女儿。从此一别天地宽,弟弟保重。”
可是景迁却不干。
“姐姐好小气,说要把经文给我,又不肯给?”
玉山没有办法,只好把经文再递给他。
景迁抚摸经文。
“这部经文有什么有趣的,里面可有故事?”
玉山哭笑不得。
“你看经文就只看故事吗?”
“如果有好故事,姐姐为我讲一个,否则姐姐走了,就再也没人说给我听了。”
玉山眯起眼睛想了一下。
“有一天,文殊菩萨与维摩诘居士探讨佛法,座下有很多弟子,也在一旁听着。
由于他们讨论的内容无比殊胜,众弟子听后,无不如醉如迷。
这个时候,一位天女拨开云雾,看到了这一场景,深为感动。
她降下漫天的花雨,一是为了庆祝众人聆听到了佛法的精妙,二是为了看看弟子们的心境达到了哪一种层次。
花雨落在菩萨身上,就纷纷掉落。
但是落在弟子身上,就沾住,并不掉下来。
大弟子舍利佛拼命想把花瓣都弄下来。
天女就问他,何必将花瓣拂去呢?
舍利佛认为,花瓣是轻浮之物,和他们的修行戒律不符。
天女却告诉他,花瓣并没有不符合戒律的地方,只是他自己认为花瓣是轻浮之物,影响他的修行。
他无法抖落花瓣,是自己被自己的疑惑困扰了,而不是花瓣困扰了他。
舍利佛被自己的知见困住了。
而那些菩萨,在他们眼里,花瓣什么都不是,所以无法困扰他们。
众生之所以有束缚,都在于众生自己,不关乎其他。”
景迁听完之后,半晌没说话。
玉山把佛经塞到他怀里。
“走吧,故事讲完了。姐姐已经无话可说。”
景迁抬头:
“玉山姐姐,你是不被束缚的菩萨,我是满身花瓣的舍利佛。你说的对,男女有别。我是父亲的爱子,我躲得开吗?你是无足轻重的女儿,还能躲到山里面去念佛。”
他捧着佛经大踏步走了。
一边走一边说:
“以后我带着一身华丽丽沉甸甸的花瓣活着,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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