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燕燕的心似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她不知太后用意，但不答又是不敬，一时踌躇不定。
太后瞧了眼她的神情，倒并未非要她个答案，轻笑了一下，叹道：“少时怀春，总是觉得情比金坚的！”
姜燕燕微微抽了抽嘴角，静待太后下文。
便听太后道：“哀家看得出来，你与太子两情相悦，太子对你还颇为上心。”
先前一次太后问这话时，姜燕燕以为她是要为赤夜辰做说客，眼下赤夜辰已不在了，这又是为哪般？她猜不透，心里不免忐忑，下意识就想胡诌些什么搪塞。
只是她刚动了动嘴唇还未出声，太后便摆了摆手，示意她听下去：“但为君王者，却容不得情深！若处处以情为先，便处处易被掣肘。”
“往后纳妃选秀，皆关乎朝堂，纵是君王，也无法一意孤行，身为王后，更是会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届时情势所逼，不容你不点头。”
太后说着望向窗外，姜燕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梅枝，但上头的梅花看着却有些蔫儿了。
便听太后继续说道：“再往后，且不说日长夜久的，万花丛中，他是否会被迷了眼，即便始终如一，而鲜花却只能困于这瓶盆栅栏里，盛放凋零皆在方寸之间，此花败彼花开，都是定数，再如何偏爱，也终会消磨殆尽！”
这些姜燕燕何尝不明白，纵是情深，若道不同，终会分道扬镳，正因此她才举棋不定，但亲耳听到太后说出来，她心中还是掀起了波澜！
只见太后的视线从远处拉了回来，落在了她身上，正色道：“身为王后，身负重任，与君王一样，不可被情所困，冲昏了头脑，害己误国！”
太后神色凝重中肯，是笃定了她会成为将来的王后，在认真提点她，然而她被这么一逼，心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我才不要做王后！
她想要恣意畅快，一家团圆，有三五知己，能侃侃而谈，能齐行万里，追逐梦想，自由自在！
先前她一直犹豫不决，心中所想也乱作一团，不料此刻竟清晰起来！
只是太后的话还是要回的，她一脸恭敬道：“妾身谨记。”
太后瞧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眉头微蹙，似是还要说什么，姜燕燕先主动岔开了话题：“妾身也有一事想要斗胆劳烦太后！”
“哦？”太后柳眉微挑，“有何事是眼下的哀家还能帮得上忙的？”
姜燕燕直言道：“为太后看诊的华医官忽然不见了！他消失的前一日有来长乐宫，故而劳太后回想一下，他那日可有提到什么？也想劳烦太后遣人问一问宫中众侍人，有没有看到他出了长乐宫门后往何处去的。”
太后听了神色微变：“难怪他没来，原是不见了……”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讽，转瞬即逝，待再看时，她已敛起了神色，回想道：“并无甚异样，他还说过两日看看哀家情况，再调整用药呢！”
对于华世安的失踪，姜燕燕其实心里是有所猜想的，她隐隐觉得是黎后所为，但却毫无证据！
于是她故作沉吟，投石问路，看看太后的见解，也好引她重视，叫她遣人在长乐宫中探查时能上些心，遂喃喃道：“这就蹊跷了……他是小王君的御医，难道又如上次被困西宫那般？可大王子已然伏诛，还有谁会对小王君不利？”
却见太后瞋了眼姜燕燕，道：“审时度势，不可口无遮拦！王君既然允大王子受祭，他便没有罪，小心惹来祸端！”
姜燕燕垂眸，掩起了眸中情绪，起身行礼道：“妾身失言。”
太后道：“在哀家面前也就罢了，在王君面前，万不可失言！”
姜燕燕乖觉道：“妾身谨记。”
太后摆摆手，道：“起来吧！”
姜燕燕谢恩，起身坐好。
她始终低眉垂目，一副虚心模样，太后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眉头稍稍舒展了开来。
“华医官不只是太子御医，还为哀家看诊！”太后忽道了句。
所以太后觉得是冲着她去的。
姜燕燕暗想，这宫中如今还会对太后不利的，怕也就黎王。
只是黎王并不信华世安的医术，把他掳了去似乎不合常理，此时拿太后试药，对他来说才是一石二鸟吧！
姜燕燕还是倾向于是黎后所为！
然而她虽心中有疑，这回却并未宣之于口，只在心里头琢磨。
太后瞧着她的神色，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色，道：“孺子可教！”
说着，她唤来了一个老嬷，依姜燕燕所请，吩咐她去设法问一问宫中众侍人，尽量别打草惊蛇。
“她跟随哀家多年，可信，”待老嬷领命出去，太后转而对姜燕燕道，“在这宫中生存，也需培养些心腹。”
姜燕燕继续表现得从善如流，太后愿管这闲事，无论出于何意，她都心存感激。
只见太后稍稍往后靠了靠，显出了一些疲态，姜燕燕瞧着心中微涩，方才太后对她说的那些话，何尝没有揉和了自己进去？宫中步履维艰，她一路走来，到了眼下这一步，再回头看，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鬼使神差的，姜燕燕忍不住对太后道：“恕妾身冒昧，可否问太后一个问题？”
“嗯？”太后眉梢一挑，换了个姿势，在等她下文。
姜燕燕于是一鼓作气问了出来：“若是有机会重来一次，太后还会做一样的选择么？”
太后怔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望向了窗外。
就在姜燕燕以为不会再得到答案时，太后倒开口了：“先王无嫡子，王君居长，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顿了顿，她又道：“王君的性子，哀家从来就是知道的，正因如此，为他择后时才选了嫆丫头，她秉性纯良，和软却又有心性，是当时的不二选择。”
姜燕燕心中暗哂，当时坤元殿里她那个眼神，阴鸷而凶狠，可不似纯良！
她忍着面上未显分毫，听太后叹道：“只是不料这份心性，还是在宫中浸淫得变了样！”
黎后变了！
姜燕燕心头陡然一跳，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但眼下不是琢磨的时候，她遂先按下不表，听太后接着道：“许是馨妃骤然离世，她们姐妹情深，对她打击颇大吧！”
从称呼可见亲疏，两世加起来，除了史册中寥寥数语，姜燕燕对馨妃都了解甚少，但这会儿她不想错过任何信息，于是适时回应道：“馨妃？妾身学礼那会儿在史册中好像有读到过……”
太后眸中起了些波动，片刻后已无痕迹，只道：“馨妃是个有主意的，当初嫆丫头要带她一块儿，哀家是反对的，倒不料……唉，福祸相依呐！”
太后拂了拂衣袖，就像拂去了一片尘埃：“不说她了！总之这么多年，大黎江山不改，已算全了哀家对先王的情意！”
她转眸看向姜燕燕，道：“哀家这每一步，都已是当时再三权衡的最佳选择，纵是重来，哀家的选择也不会变。”
姜燕燕垂眸，心中涩意渐渐染上了眼眶，一直以来，她都受懊悔所困，难以挣脱，太后这话斩钉截铁，倒敲得她心头一震！
直到回了承乾殿，她还在细细嚼着太后的话。
赤夜央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拉过她的手，皱眉道：“王祖母为难你了？”
姜燕燕一怔，摇头道：“没有啊。”
“那手上怎么这么多汗？”赤夜央问道。
姜燕燕这才发觉，她冷汗涔涔，早已浸湿了后背。
王权威压，她始终无所适从，但她不欲深入这话题，遂转了话头，说起了更重要的事。
“二郎可还记得馨妃？她是怎样的人？”她问道。
赤夜央愣了一下，目光垂落在半空中，片刻后回道：“印象中她与母后完全不同，母后温柔内敛，她则喜形于色，似是经常使性子，不过她们感情甚笃，我那时还小，再细的便记不甚清了。”
他说罢，眉峰微挑：“怎么了？”
“完全不同的性子……”姜燕燕喃喃着，心思飞转。
赤夜央也没有催她，只静静地看着她。
姜燕燕斟酌再三，开口道：“方才太后说起了王后，赞她本性纯良，但自从馨妃去世就变了秉性。”
她顿了顿，踌躇了一下，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道：“可俗话说秉性难移，虽说兔子急了是会咬人，但也不会真的变成恶兽！”
只见赤夜央眉心微动，渐渐变了神色，姜燕燕心一横，将心里疑惑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赤夜辰就在王后的眼皮子底下，无论是毒害王君还是太后，王后应是知晓的！”
“莹心也是从王后那儿出来的，她的所作所为，王后也不可能全不知晓！还有扣了所有医官的事，她瞧着也不似毫不知情！还有那会儿坤元殿里的反常！”
“这桩桩件件，且不论别的，秉性良善之人，怎会见死不救？”
“我仔细瞧过二郎那块碎玉，显然王后并不擅琢玉，要亲手做出来，当初是用了大心思的，可这般爱子之人，二郎这回死里逃生，又怎会不闻不问？”
她越说越觉得真相已呼之欲出，与她心中那可怕而荒唐的猜想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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