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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通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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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来人,怀疑是你在城中街杀了一个叫陈桐的锦衣卫总旗,当然,只是怀疑而已。”

卯时星光泛起,文安侯府,从画阁的一角可见外面庭院里的枝桠笼罩上了一层白芒的光雾,马吉翔随意靠在盏台上,没来由的说了这句话。

“我才接到消息。”祁京站在对面道:“事先应该并无动手的打算,只是让闹出乱子。”

“是你的暗线所为。”马吉翔点道:“早先就该有人给你敲个响了,吴象铉没懂,雄飞也该说过。本侯不知你有什么怨气要发泄出来,但选择在此时杀人,太过火了,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没证据亦可知晓真相。”

马吉翔手撑在案上,看着他缓缓道:“刑部为何会在此时选择来人,你也明白。”

“受人差使,藏了一手。”

“不错。”马吉翔道:“本侯已答应你要揪出此人,但如今此事,是你自己在找不痛快。”

“我事先并无动手的打算。”祁京又应道。

“本侯知道你的打算,你也不必用掌控不了全局的理由推脱,你之前行事由侯府支持,虽派了几个眼睛看着你,但未干涉过你做什么,只是如今,你那脱离本侯视野的几个小东西闹出了事,却要让本侯替他们收拾摊子——有这样的事吗?”

祁京面色平静道:“他们也该是没打算动手,我可以作保。”

“你倒是会推脱,推来推去还是在本侯头上。”马吉翔笑了笑,有些慵懒道:“放心,你如今依着侯府,这些耍嘴皮子的腌臜事不用你操心,不过既然把你叫过来,那么你之前应下本侯的事,也该有些进展汇报,需知今夜过后至后日凌晨朝会,诸公怕是不会有歇息的时间了。”

祁京想了想,开口道:“人在王登阁手上,户部的蒙正发差使他来.......”

“那就是他了,不要再找了。”

话未说完,马吉翔便挥手打断了他,续道:“说句实在话,诸公其实并不关心这些。你来月余也接触过不少,张同敞也好,李元胤也好,本侯也罢,你皆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你看,倘若扳倒了蒙正发,袁彭年就会站出来,袁彭年下去了,李元胤又会出来,这是无底洞,因为朝廷几百年来就是这样运转的,永远要有制衡,也永远要有人站在对立面朝你出手,无可奈何。”

后日寅时才是上朝时间,但马吉翔此时却已穿上了官服,云鹤展翅在胸前,语气带着疲软,笑了笑又道:“再看大一点,倘若楚党今年倒了,那或许明年浙党又出头了,又或是什么粤党黔党之类,即使是陛下,也是在被逼着走,想要一人独尊是绝无可能的,朝堂上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张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是如今大家有了共识,这很好,几年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侯爷的意思是?”

“就此事而言,到此为止。”马吉翔道:“雄飞已去了刑部衙门,不管见到的是谁,就这样了。

你明日随王主事去把人接过来,在朝会之前好好聚一聚,说些话,然后想去哪,本侯替你们安排。

当然,本侯也还是那句话,你跟着本侯在朝中是最好的,事情定下,这几日也不急了,你慢慢想,慢慢看。”

马吉翔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祁京看去,他觉得祁京此刻该是有些怨气,但祁京只是站在那拱了拱手,应了声“是”。

“本侯知道你是有些怨气的,但本侯的势,只能把握到这里了,剩下其他,一报还一报,你后日,随本侯去朝堂上看看诸公吧——放心,有本侯在,没人敢动你。”

祁京再次点了点头,站在那似想了许久,随后笑了笑,请辞离去。

只是才转过身,马吉翔的声音又从身后传了过来,“本侯没有劝解你,是觉得你该知道的,甚至比本侯还要看的清楚,是吗?”

祁京回过身,摇了摇头,应道:“是看不懂。”

马吉翔亦在案前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本侯没有替谁在辩解,倘若是太平时,本侯甚至比你更想把他揪出来,然后一刀一刀活剐了。但有些东西如今已经说不清了......当整个朝堂都要一致做一件事时,那此事便成了国策,谁也动不了。”

“嗯,侯爷的意思是,如今整个朝堂的国策就是...保住一个通敌的内奸?”

马吉翔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目光微微低垂,将祁京的脸瞥开,说起了另外一些事。

“你之前说过,本侯没有底线,本侯承认了,但你以后会明白,人一到这世间来,接触过的人,事,物,所有的这些东西都会像磨石,一点点压退你,喘不过气来。

有些人变烂了,有些人变锋利了,还有些人被一点点粉碎掉,这个过程真是漫长而煎熬,以至于你站在本侯面前说出那句话时,本侯恍惚的不得了...”

“...没有谁是一开始就抱着荼毒百姓的理念而做官,可到了最后,你来我往,多少人反目成仇,多少事随遇而安,血气,理想被消磨干净,大明朝也倒了...至如今,本侯是想挽回这一切的,也更愿意相信,大家都是在走不同的路做这件事,因此,摩擦不可避免。”

他说着,站起了身,对后侍奉的几个小厮摆了摆手,朝着祁京又走了几步,停下来。

“本侯的出身不光彩,或许是因为这个,站在朝堂前端的几年,看见的这些人终究是这样子,以前如你一般隔得远了,看起来他们是做了不少事,到了近处,审视过了他们的脸,却发现其实都一样,天地大磨盘呐...你很锋利,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本侯只希望,你不要变成与他们一样的...一样的无奈.......”

这话才说完,阁外马启明便匆匆赶了过来,看了看马吉翔又看了看祁京,欲言又止。

“侯爷,府外........”

“刑部的那几个废物还要说什么!!!”

马吉翔忽然大吼了一声,一脚便踢翻了桌案,茶水,瓷器,以及那块上朝所用的那块玉笏板都碎成一片,划破屏风纱摆。

温茶溅在脸上,他却不再动,只在那背身站了许久,喘息了一阵,最后又带着寻常的笑容,转了过来。

“是不是明日李元胤逛街逛死了,都要靠在侯府身上来?再闹,本侯杀了这群婢娘养的猪狗——滚出去。”

马启明脸色一顿,没敢再看马吉翔一眼,又匆匆往回赶。

而祁京看着这些,也终于再度请辞走了。

抬眼望向天幕,乌云辗过,光束散射下来。

~~

同一时刻,一行身着轻甲的骑队赶至了刑部衙门,月光如流水般从屋檐瓦盖淌过。

马雄飞看了看天色,下了马,选择与几个持刀的把总停在门前,留足了对面的颜面。

不一会儿,刑部清吏司郎中何东明被几个衙役簇拥着走了出来,随他一道的,还有几个值夜的身着青袍的经历文官,皆目光疑惑的看向忽然来此的骑兵。

“何郎中这是拖家带口的排场啊,是生怕我们不把刑部灭门了,好想法,够我们掂量掂量了.......”

话语传到了何东明耳中,同时也传开了这一小堆人群,紧靠的人群随即开始缓缓扩散开。

马雄飞却不理,只转眼看向何东明,见他已抬步上前,拱了拱手。

“拜见马营帅了,去岁下官便曾随着营帅的队伍护卫陛下还都,远远看了营帅身姿几日,如今却是风采依旧...不知营帅今日为何要捉拿刑部那几个捕头?”

“上头有命令。”

“呵,下官也想的是这个——军营动,必是得了陛下与内阁参议过的圣旨,虎符也应与都督府交过了,营帅动作神速,下官拜服。”

这何东明大概四十岁上下,按说在朝廷沉官的制度该是三十几岁才算走上仕途,但这种官场老油条的话术却是开口便甩了过来,又带着这么一帮人,不知是谁在给谁下马威。

马雄飞打量了对方片刻,笑道:“事发突然,本帅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上头的事情就交由上头打理。如今来此,是听说出了乱子,死人了,其中一个两个时辰前还站在本帅这个位子上,点兵点将的........”

何东明目光陡然一皱,抬头看向了马雄飞,他是不知对方如何能知道这么清楚的,但也随即笑了起来。

“下官倒是听说,那个登了龙门的碟子行事莽撞,得罪了不少人,兵部,户部,指挥都司什么的。昨日他进了侯府便未出来,却又请了营帅上头差遣骑队杀人,城中街诸公被惊扰不停,几个乱兵亦顺手杀了几个看热闹的下人,不知这账后面要算在谁头上........”

“何大人啊,算来算去,算不到你刑部头上的。”

马雄飞笑意依旧,应道:“来此也不是要赶尽杀绝,本帅没有带人进去,态度你还不知道吗?你也让给本帅些颜面,不要争谁大谁小了。”

闻言,何东明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上前走了几步,道:“那营帅却是来晚了。”

“没关系,说了不是要赶尽杀绝。”马雄飞也往前走了几步,离他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语气开始变小了起来,“本帅来,是找何大人你的。”

“下官好像与侯府不太熟络吧......”何东明率先道:“手下可用的人如今也在营帅手上,恕无能为力了。”

“吴侍郎来过侯府了。”

“哦?下官不明白.......”

何东明皱了皱眉,一脸的茫然,但实际上他心里已然瞬间明了,眼神与姿态越发平静下来,又拱了拱手,摆出了一副请君指教的姿态。

而马雄飞微微摇了摇头,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又要耽误许久,不免心中烦闷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拉拢几句,打压几句,再威胁几句,面对这些懂的为官如水的人,在如今朝廷里这些东西已经成了必要的格律,同时心中已把他算在了最为难搞的一列,得过且过的,你不把事情跟他说的明明白白,交代的清清楚楚,他不会有任何动作,甚至一点脸色都不会露出来给你看。

“是这样,朱阁老的意思是停了,侯爷那边会有些........”

他说着,目光漫不经心的转向身侧的青砖上,月光朦胧起来。

身前不远,几个经历文官零碎的议论声从耳边飘走,再后方,是一些更小的声音,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

“下官也认为是这样,都是自己人,勿伤了和气........”何东明很恰到好处的应了一句。

“你.......”

马雄飞抬了抬手,那推攮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还未来得及展现。何东明微微一愣,转过头去,只听到“虎——”的一声轻响,然后整个人轰然跪了下来。

马雄飞整个人已经愣住,他适才离何东明有两步的距离,那支已经刺穿了肺部的箭头就在眼下几寸,还有另外一支同时抵达的箭矢半支嵌进了何东明的腹部,但不知到底射中了哪里,一时间没有血流出来。

“啊啊啊——”

光束朦胧,吼声破空。

马雄飞瞬间被身旁的几个把总围拢,力道之大几乎快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但在缝隙间,他还是看到何东明没有立即死,口中吐血,看着马雄飞便开始往聚拢的人群身后爬……

对着天边微微显出的鱼肚白,何东明在离他身后十步的距离上,彻底趴了下去,血从青砖上蔓延而出——

~~

出了画阁,辗转过宽阔又有些昏暗的廊道,王登阁歇息的那间院子还亮着灯,几个守卫的甲士在走动时,天上星光泛白,打在人身上成了一层白雾。

视野朦胧间,姜卿忽然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裳,裙摆沾了露水,发丝有些凌乱,见祁京回过头,她又不好意思的背起手,看上去还是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怎么样了?知道了吗?”

“说了一些话,大致意思叫我别管了,下手太重,他吃不消。”

“我刚刚在外面听着,吼你了?”

“不知道,吼了也该是拐了几层弯。”

“我之前去找你时,听见有下人说来了一个吴党的大官,在画阁待了许久。”

“不理他们。”

“你不是...要靠着他们?”

“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也成奸党了?”

“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哪...是吗?”

祁京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露水,然后两人就着月色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说了一些话,姜卿偶尔也笑笑,目光看着不同的风物景色,步伐迈的很小。

“总要经历这些的。”身旁的祁京忽然笑道:“我以前也不信自己能闲下来,那些同僚总说是个劳碌命。现在……还在这喂了这么大的鲤鱼,手上一股味道,与人谈话也没总喜欢揣摩来思量去了。”

“嗯……你习惯了?”

“呃……还是没有。装出来的,实际还是喜欢看人的动作,眼神之类,然后依次记住环境场景道路等,只是心里想的事情少了点。”

“是那个吏科主事没与你谈拢……他不是已经妥协了吗?”

“不算是,你别小瞧人家,他也很厉害,再过几年还能当个大官之类,再者他不是跟我们妥协,是在通过我们跟马吉翔妥协而已。”

“那他也是被排出来的棋……”

“不想这些,想不完的。”祁京看着不断涌过眼中的翠绿,缓缓道:“说句实话,有些时候可能就是想多了,才变成蠢人了……毕竟我之前从未想过会到这里,一旦所做的事情停止或者被拉长后,未免有些恍惚……”

“哦。”姜卿应了一声,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

这里距离大同府有千里之遥,隔着大江长河,平原高山,隔着几乎永远不会相见的距离,她或许也没想过曾几何时会走在南方这样的一个大院子里,头上泛着这样朦胧的月光,跟着这样的人。

快到了那间小院子前,祁京出示了令牌,让那几个守卫往别处去,身影接着往前,白光笼罩全身,朦胧不清,姜卿看见这些,忽然停了脚步。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看不懂.......”

她低下头,看着已经渗透的裙摆,断断续续道:“如果做不了,那就...走不好吗?他们都不帮你,还有张侍郎,李元胤的什么的,这些你知道的...我在大同时就说过,他们勾心斗角,把朝堂事看成性命,我们不该这么做,大同还在.......”

祁京目光看过去,忽然想到如果现在还是在大同,她应该不会说这些话。

即使时间过的不算太久远,但似乎也悄然改变了一些事。他们到了南方这片土地上,没有了敌人,不用时刻思虑怎样逃亡,也不用想象明日去何方,但与此同时一些该有心思似乎也没了,过了江,他们所能感到的东西就像是泡在了温水里,这是另一种气候,环境,也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还有你说的,答应过的...”姜卿忽然抬起头,看了祁京许久,视野也依旧有些模糊,犹是在梦中,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有些飘渺,“都不算了吗?”

“我之前规划了一些东西,需要很多人帮忙,也需要很多人点头……”

祁京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原本以为有些底子,速度能够快一点,但回来的月余你也看到了,所有人都在前面拦着你,告诉你该怎样做,怎样想...这些,不像我们北上时能够自己控制的的事情,范文程那时说的没错,再给我们杀上百人,千人,万人一样改变不了局势,我与你说过这些的。”

“可南边不知道清军正在南下吗?不是北方动乱拖住了手脚,他们还能在这里...还能在这里酣然醉心.......”

“他们知道的,比任何人知道。”

祁京眯起眼,目光转向南方这座广阔华丽的府邸,道:“但就是因为太清楚了,他们已经明白了天下大势所趋,王朝更替是势在必行之事。还有更多的事情,北边的京城已陷,崇祯帝死了,南京陷落,弘光帝死了,福州陷落,隆武帝死了,扬州,嘉定等死了上百万人,这些的人性命,已经被浇筑了一把利剑,砍断了他们的脊梁.......”

“那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奔走?这些根本人帮不了.......”

“天下人各自不同,谁又能帮的了谁?”

“国家这个样子,他们竟然是无奈,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谁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卿眼神微动,似仍不觉得他在辩解争论,只是已听出了祁京语气中巨大的,波动的颤音。

“天下为公........”

“所有人的命都要靠自己挣,软弱便只有死路一条!这算是以后的共识,他们还不知道,我让他们知道,知道.......”他回过身,顿了顿,“打败清廷的办法,唯有一条路,脊梁要靠自己生长出来........”

姜卿的眼神晃了晃,祁京此时却已走了过来,伸出手朝她半握着,讽刺的笑一声,“你看,一个通敌的内奸就能把整个朝廷国家贯穿,我们又有什么做不了,不能做的事情........”

“...以后会有很多人...儒生,高官,走夫贩卒,说我们是奸佞,逆贼之类的,不要着意,我们只争朝夕.......”

月色褪去,晨风泛起,两人的身影的渐渐在新春的小院子前显现,然后又淡去在某一个角落,天光亮起,时间如浪潮,不停的将人推向未来的一秒,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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