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因为很多东西都大大超过他的认知,就比如这河面上如梭如织的货船。
“朕注意了一下,这里几乎汇聚了江南江北的商家,这些商家为何都要将货物卖于房俊?”
任中流笑道:“陛下明鉴,这些商家可不是将货物卖于房侍郎,只是将货物囤积于此而已。与其千里迢迢的运货到此,还要挨家挨户的上门推销,怎比得上租几件库房,将货物屯于此处,等着商家上门来买?”
李二陛下大敢惊奇:“即便有商家上门来买,可这么多货物汇聚一处,必是好坏参杂,价格混乱,怎么去处理这种情况?”
任中流自信的一笑,指着岸上刚刚用吊杆吊上岸的一船货物,说道:“陛下请看,每一船货物上岸,必有从关中各处请来的内行,对其产地、数量、品质进行记录,然后分门别类,清点入库。每一种商品,都会将其的详细情况并货主打算售卖的价格写在一个木牌上,挂牌出售。买家买货之时,不必跟卖家沟通,只需在交易大厅内,按照挂牌出售的货物衡量即可。货物多了,价格自然下降,买家闻风而至;买家多了,出货量自然大大增加,就算薄利亦可多销,卖家自然汇聚而来。良性循环之下,自然成为……关中货物的集散地!”
这是房俊的原话,任中流现学现卖,拿来忽悠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觉得这法子不错,货到低头买家压价、付钱之后货物质量不行等等商品交易中极易遇到的情况都极大程度的避免了。
只是他有一样事情想不通:“房俊如何赚钱?”
说到这个,任中流便连连叹气:“房侍郎之想法,确如神来之笔,凡人不可揣度也!赚钱之处有三,其一是码头的装卸费用,这笔钱财房侍郎分文不取,尽归‘东大唐商号’,以之支付码头工人的薪酬以及码头的日常维护;其二是库房的租赁,但是价格极低,将将够维持整个库房的管理之用;其三是在交易时收取百分之一的交易税,这个数量就很大了;但是房侍郎说,最最赚钱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十日后交付货款。”
李二陛下深感自信受到打击,脑水有些不够用……
想来自己也是天授之资、聪慧绝伦,为何对于这房俊的手法总是莫名其妙?
“那不还是得交付么?可也不能变成他自己的钱……”
李二陛下还是有胸襟的,不耻下问。
任中流赞叹道:“当初微臣也有此问,但是等到码头的生意日渐兴隆之后,微臣就懂了。”
你懂……你懂个锤子!
李二陛下很是有些忿忿然,懂了你倒是说啊,难道还要让真不耻下问?
房俊那个瓜怂,手底下的人也讨人喜欢……
幸好任中流没有等陛下发问,便说道:“交易契约中有规定,卖方必须十日之后,买房无正常投诉之举动,才可支付货款。但是这笔货款,买家在提货之时就依然交清,所以是留在房侍郎手中的,这让买卖双方都很同意,可以避免很多龌蹉。看上去,房侍郎只是将货款截留十日,最后还是要交出去。但是事实上,只要这货场存在,那么每日便有货物卖出去,所以每日亦都有这种货款进账……于是,微臣发现,其实至始至终,都有一笔钱是一直留在房侍郎手中的,这等同于他自己的钱,他想用来干嘛就干嘛,而且随着货场的扩大,这笔钱还越来越多……”
李二陛下终于懂了。
这特么就是空手套白狼啊!
以一个货场搭建一个交易的平台,买卖双方就心甘情愿的将钱交到他手里……
而且看看这码头的兴隆模样,可以相见每日流入房俊手里的钱财该有多少。
不出意外的,李二陛下深感嫉妒了……
朕这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赚钱,都快要给老百姓加税了,人家房俊这边随便出个鬼主意,就有人心甘情愿的送钱上门。
这特么什么世道?
高阳公主乖巧的站在李二陛下身边,抿着樱唇,秀眸看着四周这新奇的一切,心神微震……
直到驳船到岸,李二陛下重新坐进马车里,也未曾再发一言,心情很是不爽。<不爽。
任中流和李君羡均不知这位之尊缘何面色阴沉,亦不敢随便开口,一行人沉默着穿过码头区,径直向码头后面的山坡行去。
刚一出码头区,迎面便过来几骑骏马。
李二陛下从车帘看出去,正巧见到为首一匹马上端坐这一位少女骑士。
那少女容颜殊丽,箭袖胡服,脚上蹬着马靴,英姿飒爽。
码头区当即有大一群人小跑着围上去,将少女骑士围在当中。
那少女骑士甩蹬下马,面上巧笑嫣然,却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见到一众商贩模样的人围着这少女,宛如众星拱月一般,李二陛下惊奇道:“此女何人?”
高阳公主闻言,撇了撇嘴:“自然是皇帝陛下您赠予房俊的那个侍妾……”
语气中浓浓的酸味,怎么也遮不住。
李二陛下恍然,细细一看还真是那武媚娘。
只是昔日在宫里之时,这姑娘很是清减,有一种钟灵毓秀的清秀;现如今不知是不是房俊那厮滋养得法,变得有些珠圆玉润,却绝不是胖,而是多了一份雍容的艳丽,明媚照人。
李二陛下便笑道:“听你的意思,这是在怪父皇了?要知道,当时可是你提议将此女赐予房俊,好看看房俊是否真是个兔相公……某还未问你,那房俊到底有无此事?”
高阳公主俏脸微红,心说那黑面神不知多么健壮,正常得不行……
李二陛下看向不远处的一众商贾巨富簇拥着的武媚娘,不由皱起眉头:“房俊那厮为何如此容许自己的侍妾抛头露面?”
就算大唐的风俗再如何开放,如此一个尚未出嫁的侍妾混迹在一群豪商巨贾之中,终是不妥。
车外的任中流时时刻刻留意着车内的情形,闻言解释道:“陛下不是将玻璃的东洋贸易交由齐王殿下负责吗?齐王殿下与房侍郎交情莫逆,各自占有一半份额,另外,尚有房家工坊出产的肥皂等物,便是那个‘东大唐商号’的资本。其中房侍郎的那一部分,则是由武娘子全权负责。”
高阳公主吃了一惊:“那房俊就不怕这位武娘子携款潜逃?”
任中流笑道:“大抵是不怕的。”
李二陛下则关心另一件事:“码头那边有工部的官员帮衬,商号这边交给这位武娘子,那房俊在干嘛?”
重要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办理,难道他自己在家数钱?
任中流一脸敬佩之色,无限崇拜:“房侍郎……在家着书立说!”
着书立说?!
这下子,无论高阳公主还是李君羡,亦或是自觉养气功夫即为到家的李二陛下,齐齐无语。
作两首歪诗,就能着书立说?
这可是一个文人毕生的最高成就!
既能将自己的思想传承下去,又能避免满腹才华不因生命的终结而湮灭,更能得到世人的承认,在汪洋历史中给自己留一个名留青史的地位。
可着书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锦绣文采、坚毅性情、士林的支持、雕版的巨额靡费……
让大多数文人望而却步。
现在,那个十七岁的房俊,居然要着书立说?
对此,李二陛下是很不以为然的。在他想来,着书并不难,房俊无非是仗着自己丰厚的身家以及老爹房玄龄的名望,胡编乱造一本不成体统的书籍,随便出版个几十上百本,亲朋故旧的赠送几本,便也算是过了着书的瘾头。
但是要说到“立说”,那纯粹扯蛋。
你一个棒槌、楞怂,有什么观点、有什么思想是能让那个天下士人认同的?
不过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承认一点,房俊这厮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马车晃晃悠悠沿着一条水量丰沛的小河溯流而上,来到半山坡处,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号子声震天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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