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盐场,正午时分。
天子车驾虽然还未抵达,但已有县卒戒严。昌邑令赵成是亲自把关,为确保安全将此地里三层外三层都刮了干净。包括在这干活的民夫也都是经过核验,确保不会有任何问题。
自从狄县叛乱后,秦国就加大了对齐地的控制,昔日给他们的特权悉数收回。那些曾经无所事事横行乡里的任侠,也都被秦国列为重点打击对象。
这回扶苏再次巡狩齐地,胶东自然得做好表率。为防止叛乱,王勇两个月前就展开了雷霆肃清行动。将当地不安分的因素悉数根除,秉持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
扶苏是秦国的长公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他有任何闪失,那胶东郡县长吏全都得一撸到底。临淄就是前车之鉴,诸多千石大吏悉数被革职且永不录用。要么是发往北方戍边,要么是迁至南方屯田。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人,而是拖家带口举家迁徙。
昌邑盐场是扶苏点名要首个巡视的场地,所以赵成大清早就亲至盐场。将账簿核对数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放下心来。
自去年开始,昌邑盐场便低开高走。靠着赵成的治理,海盐产量是胶东之最。当地民生经济发展的极好,也是赵成首个想到利用渔获增加收入。不仅仅只是蚝油鱼露,他还鼓励渔夫在丰收时节将海鱼腌渍风干,便可卖至别的郡县。保存得当,储存几个月的时间是绰绰有余。
虽然味道差了些,但吃肉总比吃菜要强些。况且这年头黔首舍不得吃盐,半块咸鱼就足够吃大半碗饭。
前方盐工们则是依旧在卖力干活,他们哼唱着齐地民谣。按照秦律,只要是入了傅籍的秦人,每年都得无条件为秦国干一个月的活。像是边郡主要以囤戍为主,主要从事土木工程这类苦力活。胶东靠近大海,有着好几片盐场,所以当地人服徭役主要是以晒盐为主。
当然,盐场肯定是少不了工匠坐镇。这些都是老师傅,若有民夫刚接触不懂,也需要这些盐工带。
“今日公子莅临盐场,诸位可都要干好咯。昌邑盐场能否一战成名,就有赖诸位今日表现。今日过后,我赵成亲自设宴款待二三子!”
“县君放心!”
“我们这块盐场,胶东找不到第二块!”
望着盐工们带动起来的情绪,赵成则是满意点头。他这回能否往上爬,可就全靠这片盐场了。昨晚他大兄与他是促膝夜晚,让他一定要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这支能否出人头地,恐怕以后就要靠赵成的了。
这两年赵高是愈发的不受宠,他作为胡亥曾经的老师却没教出来什么。反观黑夫则不同,把胡亥教的是相当好。在山河学宫表现的极其出众,更有出海征伐的雄心壮志。
昔日赵高在秦廷还算有着一席之地,但自从黑夫上位后,他就彻底被拍死在了沙滩上。虽然皇帝没有说,但赵高这等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又岂会看不出来?
秦始皇现在是有意要扶持扶苏上位,就算现在没官宣但就是这么做的。既然是扶苏上位,自然要提前将与他不对付的绊脚石除去。
扶苏本就和赵高不对付,这些年来没少针锋相对。只要扶苏上台,他这中车府令也就干到头了……
赵成也是意识到自己肩负重任,所以更加要珍惜此次机会。扶苏这人素来是刚正不阿大公无私,他不会因为与赵高的私仇而针对赵成。最起码,扶苏明面上也不可能这么干。
机会,终于要来了!
……
秉持这一想法的可不仅仅只是赵成,有位不起眼的矮个子盐工同样如此。他的皮肤黝黑,也是昌邑盐场的老员工了。原本只是奴仆,后来因为盐场缺人就把他招了进来。
他是昌邑本地人,单名为忠。赵成还未上任,他就在盐场干活了。他的舌头早年就被人割去,不能说话。但因为做事机灵,就一直留在了盐场成了盐奴。这些年来从未出过错,赵成曾多次当众赞扬他,号召盐工向他学习。
实际上,忠这个名字是田横给他取的。他的父母死于战火,是田横收养的他。自幼栽培他,让他成为死士。为了蛰伏于盐场打探消息,他亲手割下自己的舌头,就是为了表忠心。
他忠心的是齐田,而非秦国。
前段时间忠得到消息,说是屠睢擒获了在海上作乱的田横。忠很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年来他一直藏在盐场,主要就是帮着田横囤积财富。狄县叛乱,齐田遁走海外,也有他帮忙出力。再后来齐田祸乱渤海,屡屡袭击盐场,也都有忠暗中相助。
可自从屠睢来至胶东后,一切就都变了。大笔资金注入造船坊,屠睢亲率舟师远征渤海。在屠睢的穷追猛打下,把田横他们碾的四处逃窜。在正规军面前,他们这些海寇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况且屠睢本来就擅长水战,对付他们这票海寇是绰绰有余。
那天,屠睢凯旋归来!
他活捉了叛贼田横!
经过威逼利诱后,还知道了田横藏匿钱粮的荒岛!
忠听说屠睢是打算将田横押送至咸阳,到那时田横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在重重关押下,忠不知道该怎么救田横出来。
田横注定是必死无疑,那他就给田横报仇。他得到消息,说是秦国的长公子扶苏和大上造云黑夫会巡狩胶东。到那时,更是会莅临昌邑盐场视察。
这就是绝佳的机会!
忠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士为知己者死。他是孤儿,是田横将他救回府上。给了他衣服给了他吃的,并且将他抚养长大。既是如此,那他自然要报答这份恩情!
他的命是田横的!
他救不了田横,只能为他报仇!
不论是杀了扶苏还是黑夫,只要能成功就是值得的。他贱命一条,也算是还了田横的恩情!
……
“天子车驾至——”
沉重的擂鼓声响起。
黑夫先从车中走出,舒坦的伸了个懒腰。他先前是真的不习惯坐车,总觉得颠簸的很。可方才是困意来袭,他实在是扛不住了。眯了两个时辰,倒也觉得睡得香甜。
反倒是扶苏一直没睡,而是效仿秦始皇在车上批阅文书。等黑夫醒后,扶苏便又和黑夫提及此事。还说年幼时曾埋怨皇帝只知道处理政务,却鲜少来见他。
他现在才明白,想要成为一国之君有多么艰难。若欲为明君,就得珍惜每时每刻。他多耗费些精力在政务上,或许就能造福一方黔首。像皇帝昔日巡狩,不论马车多么颠簸都会专心处理政务。现在的扶苏,终于是有了几分一国之君的模样。
“见过公子,大上造。”
“不必多礼。”
扶苏昂首挺胸,抬手回礼。看着焕然一新的盐场,也是颔首赞许。他先前就曾随黑夫出使胶东,当时黑夫就是以昌邑盐场作为模板提出了淋卤法。
等他走后,赵成则是将其加以完善。盐池错落有致,还有一堆堆晒制好的海盐堆成了小山丘。远处还有专门的盐工,将在沙滩中的竹篾取出。放眼望去,起码得有数百盐工正在忙碌。
“公子,这边请。”赵成走在前面,介绍道:“这几日风和日丽,眼看着秋季就要来临,所以下吏特地多招了些黔首为工。等秋季来临,当地还是要以农为主。靠着淋卤法,目前昌邑盐场年产三万斛海盐。来年或许还会扩大,届时海盐产量还会增加。”
“嗯,的确甚好。”
黑夫满意点头。
根据王勇所言,胶东几处盐场里面就属昌邑盐场干的最好。用的人少、出的盐多,而且质量也要更胜一筹。赵成这段时间的努力,王勇是看在眼里。不论他是什么想法,赵成的确是胶东诸多县令里面最出色的。等今年上计考核结束后,王勇有意将赵成提拔为郡丞。
实际上,很早之前黑夫就注意到了赵成。当时他带着历史滤镜,认为赵成既然是大奸臣赵高的弟弟,那绝对是个贪官污吏。当时赵成正好是泾阳的仓啬夫,黑夫就想找他的麻烦。
没想到萧何里里外外对了好几次账,却是无一纰漏。本来还想看看是否有老鼠洞,用以刁难赵成。没曾想连老鼠洞都没几处,完全符合秦律标准,甚至比云梦的还干净……
渐渐的黑夫跳出了历史的刻板印象,才发现这些史书留名的就没一个简单货色。包括赵高在内,其实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狠人。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如果没点真才实学怎么能当秦始皇的司机?
“去那片盐池看看。”
“这边请。”
赵成微笑着走在前面带路,后背都因为汗水而打湿。看到正在埋头苦干的盐工,赵成当即示意他们停手,笑着介绍道:“这位早早就在盐场为奴,做事很机灵。他晒制的海盐更加白皙,也是有些手段的。”
“哦?他叫什么?”
“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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